赶集的日子到了,知青们三三两两地离开知青点去了集市。向大地跟着米薛和其他几名男知青,其中也有小炉匠来到了集市。集市的规模很大,人头攒动,喧嚣热闹,各色人等混杂其中。集市上各种各样的农副产品应有尽有,除此之外,倒卖高价香烟、白酒,以及各种票证的也一应俱全。厂子外面的那个小自由市场跟这里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阴沟见江河,池塘见大海。不一会儿,同来的几个人就走散了。向大地始终紧紧跟在米薛的身后漫无目的地转悠。到了中午,两人进到一家面馆,米薛要了两碗“猪油渣”酸辣面,吃得向大地满头大汗,连连打嗝。就在两人意犹未尽喝着面汤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喧嚣和叫骂声,他们起身来到门口,看见不远处几个戴带着红袖标的汉子正押着一个被打得头破血流的家伙往这边走来。向大地顿时愣住了,被押着的竟是小炉匠。米薛急忙对身边的向大地说,你自己一个人能回去吧?向大地未加思索地点点头,说,“能!”“那你现在就赶紧回去,跟你姐说,小炉匠出事儿了!”说完,米薛撇下向大地,疾步迎了上去,拦住了那伙人,随即跟他们连说带比画地交涉了起来。站在原地的向大地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不一会儿,米薛就跟着那帮人和小炉匠一起消失在了茫茫的人群中。
向大地几乎是小跑着回到知青点的。二姐听完他的讲述后,咬着牙骂道:“龟儿子的小炉匠,我就晓得狗日的早晚会有这么一天!”这还是向大地有生以来,第一次听见二姐骂粗话。二姐回到屋里,叫上另一个在家的女知青,两人一同匆忙地离开知青点,奔公社去了。知青点只剩下了向大地一人。他无聊地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望着远处重峦叠嶂的山峰,脑子里满是小炉匠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可怜的狼狈相。他忽然想起了印度电影《流浪者》里面的那个拉兹,进而就生出一股对小炉匠的怜悯和担忧。
黄昏时分,赶集的其他知青们陆续回到了知青点,当他们知道了小炉匠的事情后,又一窝蜂地奔公社去了,只剩下了倪北琴和向大地留守驻地。
当二姐和米薛,还有其他的知青回到知青点的时候,已是深夜了。小炉匠没能跟他们一起回来。所有的女知青都是泪痕连连、伤心不已,男知青们则个个蔫头耷脑、疲惫沮丧。
小炉匠因在集市上对一卖了一头猪的老农行窃被当场擒获,于是遭到了一群愤怒的贫下中农们一顿畅快淋漓的拳打脚踢,结果小炉匠的右眼被彻底打瞎了,而且还可能有一系列说不清楚的内脏损伤。眼下,小炉匠正躺在公社的卫生院接受力所能及的医疗处置,是死是活尚难预料。
小炉匠是个孤儿,从小跟着在成都的外婆长大。他两岁那年,父母离异。据说小炉匠的父亲曾经是一位很有才华的画家和诗人,大鸣大放时,因有严重的反党言论,1958年被打成了右派,被流放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劳改,从此渺无音讯。小炉匠5岁那年,母亲死于一场疾病。从那以后,外婆成了他唯一的亲人。小炉匠是靠着外婆给人家带孩子、糊火柴盒才勉强被拉扯到初中毕业,然后下乡当了知青。小炉匠的大名叫洪浏阳,祖籍湖南。据他自己声称,他爷爷那一辈还有人见过毛主席小时候的样子。
第二天,按照公社“革委会”的指示,知青点的知青全部待在知青点,等候公社来人调查、处理关于小炉匠的事情。早饭后,向大地扛着鱼竿去了河边。公社的人在知青点待了一个上午,一是调查小炉匠平日的表现,二是征求大家的处理意见。知青们强烈要求公社“革委会”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尽快送小炉匠去县城医院,并给予尽可能的抢救和治疗。毕竟小偷小摸是人民内部矛盾,小炉匠被打成这样,无论如何都不符合伟大领袖毛主席关于“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来一个动员,各地农村的同志应当欢迎他们去”的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