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在书海之中,不但能学到知识,还能够刺激欲望,全方位地激活欲望—自古迄今,以至未来,我华夏书生,大概都是通过书本完成自身的“欲望启蒙”吧!只要你身心健全。
何况,我是一个生来就欲望勃勃的人。
我沿袭少时爱读书的好习惯,到青年时已是饱读诗书。
在读书上,我是一个食欲旺盛的杂食动物,荤素通吃,文武不分,见书就读,过目不忘。
不拘一家之学说,而取百家之长。
在故乡,乡绅们赞我 “能明古学”。
到后来,我已经不满足于干坐着被动地读了,开始行动起来,搜集并整理史上各家兵法,最终辑成《兵法节要》一书。
我还斗胆为《孙子》作注,将原先八十二篇缩编为十三篇,选出精华分篇注释,还写了一篇序言《孙子略解》。
书为床,有人读书会读死在这张床上;有人则会从这张床上爬起来、走出去—我曹操,显然属于后者。
当欲望之兽在体内醒来之后,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了。
其时,朝野上下最大的两股政治力量是宦官与士人,势不两立,水火不容。前者势力很大,但已如下午的太阳;后者暂居下风,却如喷薄而出的旭日—对此,我明察秋毫,当机立断,作出抉择:身为太监的孙子,我要背离自己出身的阶级,我要投靠士人,广交名士。
汝南有名士王俊,对我欣赏有加。
我在袁绍、袁术兄弟为其亡母大肆操办、堪比国葬的奢华葬礼上,面对三万人前来送葬的宏大场面,对与我同在现场的王俊先生脱口而出:“国将大乱,为首作乱者,必此二兄弟!”
王俊暗中一拍我手:“然也!”
我继续道:“若要安邦定国,解百姓之难,当早除祸首,以免后患无穷!”
王俊暗中再拍我手,然后凑近我耳语道:“然也!安邦定国,除去孟德,还有何人?”
说罢,我俩哈哈大笑起来,在此葬礼上,引来众人诧异的目光。
如果我还算是一匹千里马的话,那么,王俊先生就是我此生所遇到的第一个伯乐,正是通过他的目光,我初步找到了自己的定位。
南阳有名士何颙,少时游学洛阳,后因避祸隐居于汝南,素与袁绍交好。我通过袁绍与之结交,常在一起谈经论道、分析时局、抨击朝政,颇为投机。一次酒后,我向其抒发我的雄心壮志,他听着竟当场涕下,一声慨叹:“汉室将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现场尚有多人在,此语便不胫而走,令我声名日盛。
梁国有名士桥玄,不只是名士,为官一生,位至三公。此人德高望重,一言九鼎。我心怀仰慕前去拜望,落座后未等开言,先生便直言:“天下将乱,非命世之才不能济也,能安之者,其在君乎!”说罢,吩咐底下,设宴款待,待到酒酣耳热,先生感怀乱世,竟以妻儿相托,令我受宠若惊,感激涕零,从此视之为莫逆知己,而结成忘年至交。
何谓伯乐?何谓眼光?伯乐之眼光源自一个人自身的德行,桥玄先生一生为官,历任要职,终至太尉,他为人正直、极富远见、知人善任,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清官,待到殁时,家里穷得竟连一副棺材都买不起……正是如此之人,才会有在芸芸众生中发现我的眼光,才会不计个人得失地举荐我。他们的存在,对于青年时代的我,还有另外一层意义—他们犹如活着的圣人一般默默地昭示着: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我当何去何从,我该如何行自己的路,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多年以后,我驻军谯县,派手下去找寻过他老人家,才知他早已在贫病交加中去世多年。当时心下大恸,悲从中来,奋笔疾书,写出祭文一篇,怎奈旧体文言佶屈聱牙,我又写得相当私人化,怕难以通达今世之列位看官,在此只录下片言只语,以表其精神:
士死知己,怀此无忘。
怀旧唯顾,念之凄怆。
奉命东征,屯次乡里,北望贵土,乃心陵墓。
那一天,我命随军将士列队于桥玄先生墓前,隆重将其祭奠,当我琅琅高诵此篇祭文时,队伍一片肃然,队列中大有默然涕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