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离开后衙,在暮色里走上了正街。
波罗叶方才真是憋坏了,玄奘和李夫人对话,有些他不懂,即使懂了也不敢插嘴,把这个话痨急得抓耳挠腮,所幸食床上的茶点很合他口味,跟着玄奘这个和尚,可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他吃手抓饭惯了,便只顾往嘴里塞东西,到了饭点也不觉得饿,倾诉欲又上来了。
“法师,法师。”波罗叶一手提着大包,一手掂着玄奘的书箱,追过来兴奋地道,“我知道,那位尊贵的夫人,得了啥子,病了。”
“嗯?”玄奘正在沉思,一时没听懂。
“那……”波罗叶急了,把书箱背到肩上,伸出一只手比划,“那,女奴,不是说,夫人身上,红斑,怀疑是,鬼掐吗?”
玄奘这才想起来,自己起先的使命是给李夫人驱邪来着,结果却让人尴尬,全是这位大丫鬟自作主张,人家夫人根本不领情。他苦笑一声:“哦,你知道什么了?”
“那夫人,不是病。是……”波罗叶忽然不知道怎么表达,他汉话的词汇量有限,吭哧半晌,“是,锯刀锋。”
“锯刀锋?”这个词汇蛮新鲜,玄奘笑了,“这是什么意思?”
“锯刀锋,锯子……”波罗叶伸出右手,朝空气中划了两下,急道,“梵语,汉话的意思,该就是这。锯子,刀锋。”
玄奘点头:“锯子和刀锋贫僧自然知道,可你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就是……”波罗叶想了想,咧开大嘴笑了,“就是,男女欢爱,情浓,欢悦,的时候,痉挛,忘情,用手和嘴,在对方身上留下的,印痕。刺啦——”他五指一抓,口中还模拟,嘴唇一嘟,啵的一声,“你看,皮肤,红色印痕,像是刀锋,划过,锯子锯过。”
玄奘顿时呆滞了。
首先,是被恶心死的,这么个粗笨的黑鬼,龇着白牙做亲吻状,不难受才怪;其次是尴尬死的,自己好歹是佛僧,却稀里糊涂懵懵然地跑到县令内宅里给人家夫人驱“邪”;最后是无奈死的……自己一个和尚怎么能晓得这事儿啊!
其实这事儿还真怪不得玄奘,他自幼出家,女人都没见过几个,除了佛法禅理不理俗事,禅心之固,有如磐石,再美的女人也动不得他半分禅心,对这事儿压根就不知道。而那位肇事者,大丫鬟莫兰,她也没成婚,见了夫人身上的红印大惊小怪,只怕夫人也羞于说出口,这才拿邪祟来当托词,谁料这大丫鬟当了真……
要怪,还得怪这个天竺黑鬼,你知道怎么不早说?不过想想,他当时也没机会说啊,难道他当着人家夫人的面,说你家没鬼,你也没病,这是你跟你相公亲热的痕迹……幸好他没说,否则当场就被人拿着门闩子给抡了出来。
“你……还知道些什么?”玄奘也不敢轻视这家伙了,毕竟人生的另一面是自己完全没接触过的。
“还知道,”波罗叶挠挠头,“县令家,一个夫人,一个小姐,还有,县令,怕老婆。”
玄奘再也忍不住了,呵呵笑起来。这个粗笨的家伙,也太有意思了,这才多大工夫,就把这些情报都摸清楚了。
“法师,”波罗叶迟疑道,“那夫人让,您尽快离开,霍邑。听她的,口气,怕有啥子大危险,您还是……”
玄奘默然片刻,摇了摇头:“这趟来霍邑,贫僧有一桩心愿要了断。参佛之路,本就步步荆棘,如果真有危险,也算是贫僧的一场因果而已。避又能避得过么?”
“可是,怕危及您的,生命。”波罗叶急道。
玄奘不语,他性子柔和,但却坚韧执拗,认准的事百折不挠。波罗叶连连叹气,却也没有办法。
两人走上正街,刚刚在入暮的街市上走了几十步,忽然有人在后面喊:“法师!法师!玄奘法师——”
两人一回头,却见马典吏大呼小叫着从后面追了过来,一脸的亢奋,他身后还跟着一位高大魁梧、六尺唐时1小尺为30厘米,1大尺为36厘米,小尺为特殊专用,民间通用大尺。郭宰身高折合现代标准,约为2.16米以上。有余的巨人。这巨人身材惊人,倒也罢了,更奇的是,他竟穿着深绿色圆领袍衫,幞头纱帽,腰带也是银带九扣。这分明是六品官员的服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