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扬流行参禅,从古以来许多禅宗的祖师都是从缘起上悟道的,不是理上悟入。有丢一块石子开悟的,有看到花开悟了,就是由缘起而悟入。有高僧道:‘从缘悟达,永无退失’,就是说从因缘上悟道才不会退掉,光是从定力上参出来还不对。这是一种说法,可是贫僧反对这个说法,从缘入者,反而容易退失,偶尔开悟,身心便一下空了,进入空性,虽然定在空性,若这个色身、业力、习气一切都还没有转,还是要退转的。所以法显法师悟道之后,仍行脚天下参善知识,因为此心不稳。大乘的缘起性空,性空缘起,如果没有真修实证,尽管理论上讲得缘起性空,性空缘起,中观正见,那只是口头佛法,甚至是邪见。所以经文说一切菩萨要‘深入缘起,断诸邪见’……”
僧众和香客都被这大胆的论调震惊了,上千人的广场,竟然鸦雀无声,只有玄奘的声音回荡在禅林古刹之中。这个年近三十的僧人宝相庄严,端坐狮子座,阳光照耀在他脸上,令人不可仰视。
僧人们听得认真,但绿萝却百无聊赖,她不懂得什么佛法,最多也就是听过几个佛经故事而已,今天起得早,和尚们也不午睡,跑来参禅,耽误本小姐的休息。但她既然发誓要跟这个和尚闹到底,就绝不肯有丝毫妥协,无论这个恶僧在做什么!
正在打呵欠,眼光忽然一瞥,不禁一怔。
她站在台阶上,看得远,就见人群外,一个头上戴着帷帽、身穿湖水色襦裙的女子正从墙边急匆匆地走过,进入西侧的院落。
绿萝不禁瞪大了眼睛,这女子带着的帷帽四周垂有白色面纱,看不清容貌,但那背影她实在太熟悉了,隐隐约约,竟像是自己的母亲!
“难道她知道我在兴唐寺,来寻我了吗?”绿萝不禁狐疑起来。
“是了,我虽然离家不曾跟母亲说过,但兴唐寺和娘的渊源甚深,只怕空乘会派人告知她。”绿萝暗暗叫苦,但想了一想,自己离家这么久,不曾打个招呼,让娘亲担忧多日,也不禁心虚。
“还是……跟她说一声吧!”绿萝无奈地摇头,悄悄离开身边的波罗叶,向那女子追了过去。
大雄宝殿西侧是一座幽僻的禅院,松柏如荫,绿萝好容易才挤出人群,到了院中,只见远处人影一闪而逝。她紧紧追了过去,一边还想着怎么跟娘亲解释:“嗯,说要杀这个恶僧是肯定不行的,那……说我参研佛法?娘亲根本就不信呀!哎,对了,就说我来给爹爹上香祷告,她肯定高兴。”
想到了理由,绿萝大大的眼睛眯成了一双月牙,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可是娘亲的背影她却怎么也追不上,有时候略一疏神,居然会跟丢。而那女子仿佛目的非常明确,一路毫不停息,也不辨认方向,略低着头,径直朝寺院深处走去。
“这怎么可能?”绿萝惊讶起来,“娘怎么会对兴唐寺如此熟悉?”
那女子对兴唐寺果然熟悉,东一绕,西一绕,越走越高,居然到了半山处,这里已经是寺院僧众的生活区,再往上行,更是到了寺内高僧们的禅院群附近。绿萝狐疑起来,此人若真是她娘亲,就绝不可能对寺院这般熟悉,因为自父亲死后,她从未来过兴唐寺。便是父亲造寺的时候,她偶然来过,也只是在中轴线上的佛殿上香,绝不会对其他区域也了如指掌。
“难道不是我娘?只是身材相似?”绿萝奇怪起来。一个女子,在寺内僧人讲经说法的时候,居然深入寺院,这本身也过于奇怪,她好奇心给引了起来,蹑手蹑脚地跟在那女子身后,看看她到底要往何处去。
过了僧舍,那女子突然折向东行,不久就到了一处偏僻的大殿旁。寂静的院落中空无一人,今日盛会,几乎所有的僧众都在大雄宝殿前的广场上,连大殿里都没有值守的僧人。绿萝看着那女子进了大殿,悄悄走到廊下,顺着殿门朝里面看,那细碎的脚步声回荡在殿内,虽然轻柔,却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