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唐喻冥思苦想引力是一种什么样的物质时,他在生物课上又遇到了新的困惑。讲解达尔文进化论的教授告诉他,在人成为人之前,他们曾经是猴子,是鸟,是青蛙,是鱼,是虫子,是一滴粘液;而一位讲授细胞学和微生物学的教授,则在一堂实验课上,用显微镜和唐喻从手腕的疤上掉落的皮肤,向他证明,他的身体并非由血肉和骨头构成,而是由一个个疤痕一般的细胞构成。显微镜下,唐喻果然看见了这种叫细胞的东西,同时,他还看到了夹杂其中的细菌,教授告诉他,正是这叫细菌的东西在蚂蚁啃大树般地吞噬他的生命。
唐喻手腕上的疤源于化学实验课上的一次小事故。在一个燃烧实验中,化学教授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用火去烧尽一样物体,并不意味着物体的彻底消亡,燃烧只是一个化学反应的过程。木头被烧掉的现象实际上是空气中的氧气和木头中的碳水化合物在进行化合作用,最后消失不见的木头会变成二氧化碳和水。为了捕捉住火苗中正在产生的新物质,唐喻将手伸进了火里,结果烫伤了手腕。
这些接踵而来的新知识,让唐喻感到自己每一天都在死去,同时也每一天都在重生。每一种新知识的降临,对唐喻而言都是毁灭性的。这意味着他原来构想中的世界被摧毁,他不得不根据这些新知识重新去构造一个可信的世界,然后等待下一个新知识将这个正在构造中的世界再毁灭一次。
当原先的世界观被彻底摧毁之后,唐喻发现,遥远的漂来顿时成了一个晦暗不明的存在。在那个存在里,所有的事物都是没有原因的,或者说所有的原因都被用一些模糊不清的理由遮掩了。因为原因的模糊,事物的结果也因此模糊,这让时间在漂来城成了一种象征性的刻度,而非历史进步的动力。但在工业革命时代的欧洲,所有模糊不清的事物正在被不断分辨,而分辨带来了对万事万物有效的控制以及社会的进步。
唐妙因此被一种神圣的使命感击中,终于搞清楚了自己来慕尼黑的真正目的,就是带着这些新知识,回到古老的漂来城,将它从无知无序的状态中拯救出来,以重构它的未来。毫无疑问,他是被选中的。
受这种不可救药的使命感召唤,唐喻把自己身上全部的潜能都发掘了出来,每天他都要给自己安排十个小时的课程,除了电力系的各种必修和选修课外,他还积极旁听着其他科系的课程。
十小时的课程之外,唐喻还从慕尼黑大学的图书馆借来了大量书籍,同时,他还买了各种实验用品、模型和刚刚发明的新产品。虽然每次购入新物品时,唐喻都会设法处理掉旧物,但除旧的速度总是赶不上迎新的效率,因此他的卧室很快被占据了,连自己都没了立锥之地。
为了应付这些新知识、新技术和新发明,唐喻最后还把自己的睡眠时间都挤压掉了。他每天只睡两个小时,其他时间都在忙碌。但面对这个日新月异的新世界,时间还是显得匮乏至极。有时他甚至有些悲愤地认为,自己是一头被锁在时间牢笼里的困兽。
因为近乎偏执地认为天文学里隐藏着所有关于时间的秘密,在慕尼黑期间,除了电力学,天文学几乎成了唐喻的第二专业。一位哥白尼的崇拜者告诉他,人们通常认为的每一天,实际上不过是地球自转一周的刻度,而每一个月,则是那颗叫月亮的卫星绕着地球转动一周的刻度,一年则是地球绕转太阳的刻度。这位天文学教授含糊其词的说法,让唐喻似懂非懂,不由得以为,所谓时间并不是一种绝对的刻度,而只是天体之间相对的位置关系。因此如果能把这种关系加以变异,时间便能被控制起来,那些属于未来的无穷无尽的时间,完全可以被挪用到现在。虽然,这想法完全缘于误解,但这误解却让唐喻对时间的理解,反而更接近了20多年后爱因斯坦提出的相对论思想。为了印证自己的观点,唐喻甚至购置了当时世界上个人所能拥有的最好的天文望远镜,用整夜的时间在神秘而浩渺的夜空中寻找时间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