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真的出了大事。平时难得露面的邻居们个个神色凝重,三五成群,低声议论着什么。我们凑到了其中一伙人跟前,大家都认识秦雪,跟她点了点头,然后瞟了我一眼,看到秦雪没有介绍我的意思,便各自继续起刚才的话题。
听了大概五分钟的样子,终于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昨晚刚见过第一面的老佛爷在凌晨的时候心肌梗塞了。当时房子里没其他人,所以没来得及抢救。早上6点,物业餐饮中心给老爷子送早餐时,才发现此事。据此,大家推测,昨晚老佛爷敲木鱼的声音和往常不太一样,很可能是老爷子在发出求救信号,传说心肌梗塞发作时,病人会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大概只有手还能动两下。
因为确实和老佛爷不熟,在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小区居民充满焦虑的对话再也吸引不了我,我开始东张西望,打量秦雪的邻居们。这才发现,邻居们也一直在用眼角处的余光打量我。
发现自己成了被关注的焦点,我有些不自在,便以口渴为由,跟秦雪打了个招呼,落荒而逃似的向会所附近的便利店走去。
在放饮料的冰柜里,我挑了两瓶可乐,付账过程中,跟便利店那个看上去高中生一样的女店员,贫了几句嘴。女店员一脸的阶级斗争,两手紧张地抓着格子围裙的下角,几乎把我当成了传说中的色狼。我心里不由得乐起来,借着这个轻松的小插曲,终于让自己宁心静气。我拿起可乐,决定回到花园,大大方方地让邻居们看个够。
刚从便利店出来,便听到有人叫我名字。
我抬起头,看见花园入口的小径上,一个少妇模样的女人正在招呼我。虽然女人站在路灯的阴影里看不真切,但那个慵懒地将肩膀靠在香樟树上的人影,确确实实让我生出了某种亲切感。
“狗仔队当成你这样,也算境界,都住到人家明星家里来了。”女人一边阴阳怪气地说,一边脚尖在地上有节奏地抖动,她硕大的胸部也因此在上上下下颤动。
“误会误会。只是普通朋友,我得罪了人,暂时到这儿避避风头。”我满脸堆笑,一步步向女人走去,终于把她看了个真切。
果然是熟人,在众多的前女友中,正是极少数让我刻骨铭心者之一。
她的名字叫蔡琰,原是我大学里的师姐,学工商管理的,我是在加入学校诗社的时候认识她的。
这大约是1987年,当时全国人民精神生活的娱乐化程度还不高,即使娱乐,也不愿意承认是娱乐,还要一本正经,所以大学校园里流行文学诗歌之类的东西,凡觉得自己多少还有点气质的男男女女们,都要去加入个社团什么的,然后男女混杂、吟诗作乐。
好不容易逃脱了父母多年的管制,我们这些中文系的生瓜蛋子自然不肯轻易安生,不知道谁在布告栏看到本校历史最悠久的文学社团正在招新,大家便跟打群架似的,约上一帮人,浩浩荡荡地往社团约定的招新地点涌去。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阳光明媚,秋天才刚刚开始,天气依然炎热,所以大家还是一副夏天的打扮。作为老社员的蔡琰也来了,坐在一张破破烂烂的课桌后面,专门负责报名和接待工作。
在发育状况普遍不算优良的80年代,身高大约1米68、身材凹凸有致的蔡琰在一大堆人里显得很出挑,衣着打扮在当时看来也算大胆,一身白色连衣裙,裙子的下摆刚到膝盖这里,袖管几乎就跟没有一样,仅够遮住肩和手的连接处。但蔡琰好像还嫌不够,特意把袖管折了进去,以至于她整条油亮娇艳的臂膀都裸露在空气里,这对通常看惯了袖子最多到肘关节的80年代大学男生来说,无疑充满诱惑,何况蔡琰还在额头套了一根天蓝色的束发带,有点日本电视剧《排球女将》的意思。操场上诗社报名的摊位虽有三个,但蔡琰面前的队伍显然比另外两个队伍长很多,而且大多是男生。虽然大家都一副心无杂念的样子,并自以为之所以选择这个队伍,只是因为这个师姐看上去比较“和蔼可亲”,但实际情况却跟大家的印象完全相反,那天蔡琰对待新生的态度极为恶劣。当时她刚刚升入大二,因为终于看到了一大拨比自己更生涩的文学青年,不免志得意满,一心想着要摆老资格,便表现出雷厉风行的姿态,一边给人报名,一边不时站起身来,煞有介事地警告后面排队的人不要插队不要拥挤一定要遵守纪律。无论谁来向她报名,她都一律不耐烦,不仅不用正眼瞧人,还连珠炮似的向生瓜蛋子们提问,语调傲慢,意思差不多都是追问报名者加入社团的真实意图。看她的架式,差不多把大家都当成了想混进文学队伍里七搞八搞的投机分子,弄得所有人在回答她问题时都有点哆嗦,结结巴巴掰扯自己如何热爱文学,甚至有人还被逼得慷慨陈词,表示愿意为文学献出全部生命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