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厂里决定把所有的新工全集中培训一个月,补数理化基础知识。因为基础知识太差了,看来中学课堂上那点知识,大多数人“全还给老师了”。就这样的底子,连当个普通工人都够呛。补课一说,据说是陆文广的意思。
凡学习我都喜欢,就初中那点东西,对我来说易如反掌。在几十个初高中生中,我很快就冒了出来,成了培训老师老挂在嘴上的人,受表扬专业户。我心里暗自得意。
其他新工就没有我这么得意了。上课已经是叫苦连天,一个劲抱怨头疼。高中生吧,初中课程已经忘的差不多了,初中生压根儿就没有学好。有人说怪话,我们到底是来学技术的,还是来学习初中数理化的?但说归说,还得老老实实坐在板凳上。
食堂的伙食更是大家不满的焦点。诚然,这些子女在家基本上也都是娇生惯养的,至少像我一样没吃过苦头。每天做作业已经够辛苦,伙食又越来越不堪入口。关键是食堂的伙食只有我们这些新工和少量家在农村的老单身汉吃,家在厂里的人都自己开伙。年轻人说,我们是没娘管的孩子。一走进气味不佳的食堂,大家就没好气,骂骂咧咧的,剩饭剩菜倒得满地都是。
开始我并不愿意加入他们抱怨的队伍。这饭菜我也觉得难吃,不由得加倍怀念起家里的鸡鸭鱼肉来,哪怕母亲平平常常的豆腐白菜汤,也比食堂的好一万倍。可我还是认为不应该抱怨。保尔修铁路的时候,连这个也没得吃呢,我真这么想。
“每天炝炒白菜是难吃,总比连蔬菜也没有,甚至连粮食也没有好嘛!”
“照你这么说,更比红军爬雪山过草地好啰?”
“是呀。”
“去他妈的!”一个叫孟伟的小伙子边说边把碗里剩下的白菜帮子朝墙角一抛,动作倒是十分潇洒,“问题是我们现在没有过草地!你再看看龙大师傅,都胖成一头猪了。还有他的家属娃儿,哪个不吃得满嘴是油的!醒来吧,兄弟!”瘦瘦高高的孟伟一脸愤然,摇摇摆摆晃出了食堂。他套用的是当时一部小说的名字。
“他说的有道理,”孙玲目送着孟伟的背影对我说,“他不是针对你,他是气龙师傅。”
“我晓得,”我也觉得伙食不好,但也不是不能忍受,“我觉得……”
孙玲朝食堂窗口瞥了一眼,将声音压得更低,又道:“听老师傅说,龙管家眉毛胡子一把抓,采购也是他,管账也是他,炊事班长也是他,又把老婆孩子都从农村接了来吃食堂……”
听她这么说,我更觉得困惑:龙师傅,老工人了,怎么会这样?马列主义认为无产阶级是最先进的阶级,最大公无私,他是工人阶级的一员,我的确没有看见他的先进性体现在什么地方。那么,我应该怎样看待他?在这件事上,我该采取怎样一种态度才是正确的呢?
阿娜和晓彤也端着碗走出食堂了。她们倒是从不加入大家对食堂的议论,根本就不在食堂里吃饭嘛。两人总是打了饭就走,好像她们开的小灶一样,也不知道她们对伙食有什么看法。这俩人连碗都跟我们的不一样:我们是一色儿大花搪瓷碗,人人捧在手里当众咀嚼食物,她俩的碗有盖,小一点,颜色也比较淡雅,一个是豆绿,一个是米黄。
“还没吃完呢?”
抬头一看,龙大师傅本人腆着肚子,龇着一口兔牙,嬉笑中带点嘲弄,站在我的桌子边,手里抓着一团跟他身上围裙一样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抹布,是不是准备连我一块儿抹到地上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