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她却用低沉的声音说:“不,我也干不了大事的。”
因为有一次我同她谈到过政治和政治家,我提到拿破仑。
那是我第一回看见阿娜的脸发生了剧烈的改变。当时我想,若阿娜是个男子,或者即使是个女子,如果她生在拿破仑时代,一定会追随他征战疆场的。
是政治抱负!
一直以来,关于阿娜内心的秘密,那个我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如一道电火花在我脑海中闪过。
有什么样的雄心在这个少女的胸中沸腾呢?可是她却说她也干不了大事!那么,还有谁才能干大事呢?
此刻,她那大理石般的面庞似乎微微地颤抖了一下,这是第二次了,那仿佛由灵魂发出的颤抖,连我的心都被那颤抖给剧烈摇撼了。这比刚才说我本人干不了大事更让我难受一百倍一千倍。
我颤声问:“为什么?”
她却笑了。
“不告诉你。”她说。
就这样轻轻巧巧一句话,仿佛扔过来一方手帕,打开看什么也没有,玩笑似的。仿佛我们刚才什么也没有说,一切趋于平静。她的笑容力敌千钧,一下子把我推得好远。又竖起来了那堵无形的墙,总是这样。每当我试图走近她的时候,我发现我仍然不是她的朋友。直到她离开矿机厂,离开红村,随父亲去了北方。
一个十二月的夜晚,睡梦中突然听到了一阵喧哗。因为太疲倦了,我翻了个身又睡去了。
一阵有力的敲门声再度把我唤醒,整个寝室的人全都醒了。“敏而,孙玲……”是阿娜,还有晓彤。
我们赶紧披衣起床,开灯,开门,心怦怦跳着,地震?我尚未完全清醒的意识首先闪出这个词语,那一阵全国都在闹地震。
阿娜和晓彤都穿着厚厚的棉大衣,围着大围巾,脸色都很严峻,一人一个手电筒。阿娜说山下公路上出了车祸,有人上山来求救了。
我一边穿毛衣,一边发抖。虽然不是地震,可我还是在发抖。“我们能干什么?”我问。
“也许帮不上太大的忙,总能起点作用吧。”阿娜说。
我的脑海里则是一片血肉模糊的场面。穿裤子的时候,竟把后面穿到了前面。
“快点!”晓彤催了。
“不要慌。”阿娜说。
出了门,我打了个激灵,又问:“要不要再叫别人?”
“不用了。”阿娜说,“医生和小伙子们都已经下山了。”
几只手电筒便在漆黑的山道上晃动。山下传来断断续续的人声。我感到自己的腿怎么都不像长在自己的身上,木偶似的硬邦邦的,手里的电筒也乱晃。大家一时都没有说话,只听见我们不整齐的脚步声,还有我的牙齿发出的“嘚嘚嘚”的响声。
“你没事吧?”走在前面的阿娜回头问我。
“就是冷。”我说。
“没事的。”阿娜在夜色中对我笑了笑,“听说不算严重。”她甚至伸过手来捏了捏我冰凉的手。
她的手温暖有力,我一下子不抖了。为自己的胆怯有点羞愧。我猛地朝下跑了几步,一个人冲到最前边去了。
到了山脚下,声音更清晰了,我的心不由自主地又狂跳了起来,大家全都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
那以后的场面令我终生难忘。而阿娜所表现出来的超乎常人的镇定,在那可怕的场景中她温柔有力的声音,都一起留在我的记忆中。她的形象,那天夜里,那穿着黑色短大衣围着鲜红羊毛围巾的美丽形象在我心中甚至跟林道静、卓娅并立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