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我生活圈子的原因,周围充斥着形形色色的文艺青年,身边的朋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地把在北京的日子过得不富有却也不寒碜。有一个朋友家比我家还小得多,只有三十平方米,况且按北京的公摊,说是三十平方米最多也就二十五平方米,是个小开间,进门左边厨房右边厕所,抬眼就是床,床边摆了张小桌子。一进她家,就是满眼的红色,墙边立着古筝,落地灯上缠着从外面捡回来的形状美丽的树枝,桌上摆着笔墨纸砚。那个小区是灰色的老楼盘,外墙斑驳地落下了一大块一大块的墙皮,电梯里也脏乱,电梯壁上被人写上了各式各样的小广告。谁也不会想到,这样灰暗庸俗的小区里有一间优雅的小房间,跟随着主人长成了这样。我们一群人在她家聚会,就着花生米喝酒聊天。她从家里各个角落凑齐了几个酒盅,还在小灶台上煮了盘速冻饺子,热乎乎地端上来,剥了一头甜蒜倒了碗醋。几个人,喝着酒,就着落地灯的微弱灯光互诉衷肠。在北京还有一个极大的好处,就是你总是很容易地就能找到一群人,你们互相听得懂彼此的话。互相体谅彼此追求的自由和张扬,也很坚定地守住自己的文艺梦想。那个时候,我们聊起过北京,纷纷追溯起自己是缘何来到这儿,宁愿过着蜗居的苦日子也不想离开。
我跟他们聊起我们的车。因为后来攒了些闲钱,我觉得导演的工作没有车不行,狠狠心买了车,再一次花光我们俩的所有积蓄。我们的车是大红色,最土最艳的那种大红。每一个见到的朋友都忍不住问,你们俩怎么会买一辆如此妖艳的车?没想到你们俩这么重口味啊。买这个颜色是导演坚持的,他算了一下保养费油费和停车费,觉得太昂贵。买一辆红色的车子,就可以空闲了跑跑婚车,赚些外快。刚买车的至少半年里,每个周六周日一大早,他就出门,晚上回来的时候就挑一挑眉毛说,就走一趟,油费有了,多划算。然后手一挥,丢给我一包喜糖。大家听了都唏嘘不已,我们自己回忆起来,却并不觉得心酸,那段时光反倒特别真实可爱,两个人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始终也没有弄丢彼此和自己,真的挺好。
买了车之后,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在晚上开车出去转一会儿。风从摇下来的车窗缝里灌进来,兴许是速度让空气带上了区别于城市的野生的味道。还有一些浅浅的花香隐隐约约,所有林立的高楼都变得楚楚动人。这座城市开始吐露它的另外一面,舒缓而慎重地和你再贴近一些。有一次拍摄,我去一家杂志社开会。会议里一个小助理被编辑骂得狗血淋头,那姑娘头发微黄带卷,已经快冬天还是倔强地穿着裙子,脚下踩的小靴子被擦得锃亮,露着大腿,妆容化得很精致,全身上下都充满了迫不及待想闯进北京来的固执。她被训得很委屈,嘴巴瘪瘪的一直紧紧咬在一起,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编辑也似乎有些小题大做,批评里带了私人情感,要把在这大楼里曾经受过的百样委屈,报仇般传播下去似的。我作为一场小而化大训斥的目击者,变得尤其尴尬。我悄悄地将眼光尽量看起来自然地看向窗外,外面的树顶都已经泛起深黄,风一起,叶子就大堆大堆地落下去。又是一年季节更迭的时候,有很多人裹着围巾戴着口罩提着麦当劳的早餐行色匆匆。CBD 的行人们都把自己打理得很好,哪怕仅仅只是一个小白领。你看不出别人背后的辛苦和不堪,似乎谁都是轻松自由的。也许是,又也许不是,所有人的理想之路都不容易,所有人都努力做出看起来得心应手的状态。似乎,北京已经完全接纳了自己,自己也已经彻底融入了这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