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些事情,是没法回避的。今晚最后研究干部安排时,朱怀镜就觉得不好办。他虽是管干部的副书记,但组织部提出来的方案,多半是缪明和陆天一授意的。他刚来梅次,不可能有过多的发言权。发言权同职务并不完全等同,还得看你的资历、根基、人缘和影响力等等。他是个聪明人,不想过多发表自己的意见,只想在会上探探底细。
这样的会议,领导同志们说话虽然含蓄和隐晦,却并不妨碍意图的表达。那一张张脸,或严肃,或随和,或空洞,却一律显得极有涵养。要从这些脸谱上琢磨出些真实的东西,几乎比居里夫人提炼镭还要艰难。朱怀镜却是位天才的化学家,他将这些人的鼻子、眼睛、眉毛、嘴巴和哈欠,搅和在一起,很快便提炼出一个真实:缪明同陆天一的确是面和心不和。其实这是老同学高前早就同他说过的,他不过是一次又一次地暗自验证。
今晚的会议上,朱怀镜不可不说话,又不能乱说话。他说官话从来就慢条斯理,今晚把节奏放得更慢了,斟酌着每个措辞。他内心想着缪明,却又不便明着得罪陆天一,还得顾及向延平和邢子云。缪明的手总摩挲着下腹,不知是胸有成竹,还是心底发虚。这种研究干部任命的会议,让他感觉是几位头头儿分赃。会议自然开得很拖拉,最后几项干部任命提议总算原则通过了,只是一项财政局副局长的提议被否决了。除了朱怀镜,谁都清楚,拟任这把副局长交椅的陈冬生,是陆天一当年任县委书记时的秘书,如今是行署秘书一科的科长。朱怀镜见会议老僵着也不行,他毕竟又是管干部的副书记,也不明底细,就说既然这个方案不太成熟,就先放放吧。会议这才在一片哈欠声中散了。
朱怀镜起身时,见缪明望着他不经意地点了下头。他心里微微一震,背上几乎冒汗。他立即明白,缪明是在向他表示谢意。他想既然自己的用意缪明心领神会了,陆天一也自然心里有数了。朱怀镜毕竟是见过风浪的,任何复杂的人事关系都不害怕,只是觉得不便过早陷入两难境地。
朱怀镜慢慢有些睡意朦眬了,可脑子里仍半梦半醒地想着今晚的人事任免。他毕竟刚来梅次,还不完全清楚那些人事关系的来龙去脉,说不清谁是谁的人。陈冬生面长面圆他都不知道,但他只说了句“放放吧”,可能就改变了这个人的命运。官员们说到“放放”,语气总是轻描淡写的,含义却变化莫测,有时是暂缓,有时是拖延,有时是束之高阁。朱怀镜隐约觉得,今晚的人事任免,陆天一占着上风。他暗中偏向缪明,也说不清妥与不妥。他似睡非睡,脑子猛然一震,惊醒过来。外面路灯的光亮微透进来,房内的一切都空幻而怪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