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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天之后,秦栾树想起那日的情景亦是觉得恍然如梦。原来恐惧也会像喝醉酒一样,令人不清醒。她怎会莫名地抱住那个陌生男子,误以为他是陈笙南呢?
若不是包里的手机急促地响个不停,她大概会一直抱下去。好在铃声让她顿时醒悟。她像触电般弹开,涨红了脸说,对不起,又语无伦次地说谢谢,然后,像小鹿一样飞奔而走。
她昏昏沉沉地赶回家,老秦已经在楼下等得直跺脚。
父女俩都有这习惯,着急或生气时都爱跺脚。
老秦见到她,急忙迎上去,问:“怎么回事啊?”
“加班晚了。包又差点丢了。不过现在都没事啦!”秦栾树见到父亲,强打起精神,故作轻松地说。
老秦也不多问,只是一个劲地念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楼道口的灯还没修,黑漆漆的一片。老秦打开手电筒牵着秦栾树的手,蹒跚着爬上五楼。他微微弓起的背,在一束光的投射下,异常得苍老。秦栾树看着,鼻子一酸,想到自己近日迫不得已的谎话,心里十分内疚。
自从母亲病逝,老秦便独自一人抚养她长大,街坊总想给他说媒,可是他却婉言谢绝。他说,他的世界只需要她,以及可以养她的重型大货车。
他总想要给她最好的。这表示,他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在载货的路上。
于是,当别的小孩都抱着毛茸茸的大狗熊,睡在温软的Hellokitty房间里时,她却只能睡在大货车上,一路颠簸。直到他忙完,牵着她收工回家。
她并不觉得辛苦。反而,陪老秦等工人卸货的时候,是她童年最快乐的时光。他会讲他年轻时赛车的故事给她听。或者,在纸上画各种车型以及结构,绘声绘色地讲给她听。他简直就是一个艺术家,栩栩如生地为她描绘了一个神奇又缤纷的汽车世界。
她后来想,很多事情都已在神明的掌控之中。
他封死了她一条路,却又为她点燃了另一把微弱却笃定的火。就好像,她最终要笑着面对自己的人生。无论,它是灿烂的,或者,是溃烂的。
在她十八岁时,他送了份成人礼给她——驾校的报名表。他说:“你先学着。等我赚够了钱,就买辆小汽车给你开。”他说这话时,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微微上翘,那姿态好像明天就能把小汽车开到她面前。
他老了,被人叫着“老秦”,笑起来满脸都是褶子。可是,他依旧是全世界最帅气的男人。
年轻的时候,他是一名驰聘于各种赛车场的名车手。每当他以风驰电掣的速度抵达终点,总会惹得无数女粉丝为之疯狂呐喊。他走到哪儿,哪儿便是聚光点。可他一生,独爱秦栾树母亲一人。
他为了他最爱的女人,放弃了最爱的赛车。而如今,他又为了他最爱的女儿,彻彻底底地放弃了踩油门。
每日,他穿套鞋,拿着水管与抹布,湿漉漉地干活。平庸得难以想象他曾经是穿着赛车服气宇轩昂的NO.1。
秦栾树感谢上苍。
她失去了母亲,失去了曾经热爱她的陈笙南,可她始终拥有这世上最好的父爱。
为了老秦,她一定不会被生活打败。
这一天,真是折腾坏了。秦栾树爬上自己温软的被窝就睡着了。她像个孩子,或笑,或皱着眉头。黑夜渐渐沉寂下来,唯有月亮寂寞地悬挂在天空。
7
醒来时,已至第二天正午。
秦栾树从被窝里爬起来,漫不经心地伸了伸懒腰,便接到阮绵绵的电话:“下午的面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秦栾树顿时清醒过来。昨天突如其来的小插曲,导致她将下一家的面试约定忘得一干二净。她抬手看一看时间,就像是奥特曼变身似的瞬间便充满了斗志,不过五分钟的时间就将倦容一扫而净。她满意地看了看镜子里精神抖擞的自己,从冰箱里拿了瓶牛奶便出门赶轻轨了。
像一条蜿蜒的蛇,轻轨从西边荒凉的小镇一路盘旋而来,驶向喧嚣繁盛的南大街。秦栾树的目的地是新北。快要到达的时候,天空突然传来阵阵巨响。秦栾树透过车窗,远远看见若干个红彤彤的热气球悬浮在一座大气磅礴的建筑上空,长长的横幅拖下来像是蝌蚪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