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小姐问他是不是温干事。他反问她怎么知道的。小姐说她当然知道。然后神秘地笑起来。再逼问一句,她就供了出来:她经常看见他在总机房外面一个人玩篮球,有时上班时间也看他在玩,可又从来不跟别人玩。总机房的女孩们一打听,知道他是管俱乐部的,玩和上班区别不大。
他叫起来:“你个小丫头,拐着弯儿骂我!”
小丫头咯咯地笑了。不知为什么,她的嗓音笑声都讨他喜欢。所以下午四点,他提前让自己下了班,到总机房外面的球场上又是投球、又是阻截,风沙都挡不住他的威猛。
五点左右,几个复了员的女孩子出现在门口。她们大多数穿着暗淡的旧军装,不军不民,看起来一般齐的没有曲线没有魅力。只有两个穿便装的。一个穿红黑格子呢外套,另一个穿白色厚毛衣。他向她们叫道:“来玩呀!我当免费教练!”
他希望穿白色厚毛衣的就是在电话上讨了他欢心的女孩。这女孩是她的群体里最打眼的一个。那个站在最前面的高个子女孩开口了。她一开口他就认出了她。这是个北方农村女孩,当兵三四年,村姑的单纯加上女兵的单纯,细看确实讨人喜欢。她剪了齐颈短发,眉毛上漆黑的刘海儿,旧军装干干净净,谈不上漂亮,但那个岁数的女孩没有不美的。
“你个儿高,不打球是浪费!”他拍着球说。
“你个儿高,快上去吧!”其他女孩起哄,把那女孩往门廊外面推。
“讨厌!”高个儿女孩真的又怕又急,而不是忸怩作态。
“小方说‘讨厌’!温干事听到没有?”一个河北口音浓厚的女孩叫道。
温强想,她到底是“小方”还是“小芳”?不久他知道她叫方小芳,玩字眼儿游戏似的。小方和他正式交谈,是在电话上;他心血来潮地给小方打了个电话。她当了夜班,白天在宿舍睡觉,被他的电话叫起来,跑到走廊上接的电话。温强问她是河北哪里的人。唐山附近。哟,没有口音嘛。当兵那阵儿就改了,唐山口音招人乐,再说,电话兵得练普通话呀!
小方反过来问温强,为什么不留在下面基层,其实机关挺没意思的,难道他不觉得?那基层又有什么意思?大家处得近呗,和首长都能天天见面,吃得也比机关好——基层都自己生产。温强觉得她真的单纯极了,单纯却还装得挺老道、挺有见解。第二次电话,小方就问他难道还没成家,都多大了。他说基层千好万好,就是没女兵,没有像她小方这样的女兵。第三次电话,他说他要送她两张电影票,她可以请她最好的朋友一块看。第四次电话是小方主动给他打的,说她买了两张话剧票,文工团演的话剧,问他有没有空。到了晚上,他老远就看见小方站在俱乐部礼堂门口,穿了一件长风衣,大红色,侉气十足。他差点儿想转身逃掉,但小方从台阶上跑下来,火炬似的一身红。从她脸上都能看出她飞快的心跳。
“俺俩坐一块儿!”小方心跳得喘气都浅了。
她的快乐让他心里怜爱。他接过她给他的戏票,跟在她后面入场。她的大红风衣新崭崭,布料被折叠压挤出道道硬伤,还浮着一层蜡光。她似乎给自己刚上了一层红漆。
进到场内,小方往左走,他看看自己的座位号,是双号,便叫住她:说他俩的座位该在右边。小方说不对吧,该在左边呀。他把她的票根拿过来,一看,两个号码是紧挨的“47号”、“48号”,但两个座位一个在礼堂最左边,一个在最右边。小方愣住了。他说售票员捉弄了她。小方快要哭出来,说是她自己要求买47号和48号的,她捉弄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