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玩具设计师丁家文小姐的车后座,放了28头毛公仔,挤挤挨挨像个小学校。二十年后我和丁家文相聚在办公室的格子间里,作为小学同学的我们已经看不出彼此的旧面目了,但我们至少记得对方那土里土气几乎不用担心会被重名的名字。于是我们异口同声虚伪地说:“哦,原来你也在这里!”
我蹭丁家文的车回家。丁家文在每一只毛公仔身上都没安好心地喷香水,我捂着鼻子,嫌弃地打着连环喷嚏,心中叫苦不迭。真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每天都要坐丁家文的车两次,谁让我家就在她每天经过的路上,这顺风车不搭是没有道理的!可是就算我是一个不付车费的乘客,也不应该受到非人的对待不是?于是我一边感谢着丁家文一边恳求着她拿走毛公仔,我恨她呀!
“求你把毛公仔扔了吧!求你!”
“关你什么事啊!”
“不关我事,我就是求你。”
“那你去求我男朋友好了。”
丁家文有个漂亮的男朋友,是一位香水设计师哦!然而这位香水设计师很是变态,他一方面不停地设计卖不出去的香水,一方面疯狂地囤积各大品牌最新版本的香水。然后,他要有鼻炎的丁家文小姐使用这些香水,她不用的话他就跟她赌气。他拿香水对住丁家文,一下,两下,三下,丁家文就像喷雾剂下的多足虫那样,蜷缩了,不动了,晕了。
“他对你这么做……就好像……犬溺为记?”
“去你的!”
丁家文冷静地骂人的时候,人们是不能明白她在这场正在进行的恋爱里是何样的感受的,她到底是快乐的还是委屈的,她是受虐狂还是施虐共犯。
二
丁家文不修边幅,却喜欢染头发。她把头发偶尔染成最紫的李子的颜色,偶尔弄成柠檬黄。斑斑驳驳的乱头发,越剪越短,蓬着,状似一只花的鸡毛掸子。丁家文工作努力,早上到了办公室,我还在冲咖啡翻报纸,她已经撸胳膊挽袖子地开工了。遇到晚上加班,我蔫头蔫脑地不高兴,她却特别兴奋,双眼放光,拿把大剪子,咔擦擦,咔擦擦,裁纸样。
加班的夜里,丁家文饥饿地泡方便面,吃得稀里糊鲁。真替他难过,圈内著名设计师原来是每天吃泡面的!而且是如此粗野地吃泡面!
我说丁家文你能不能小点声呢!
她破口大笑,一点也不觉得我是在抗议,还故作关心地说:“你不爱听就戴上耳机嘛!”
她那双充血的眼睛像是嵌在布料上,拔都拔不下来。在泡椒牛肉面恶心四溢的香气里,她把布料剪碎,重新拼补,手法细腻。她有双特别修长的苍白的手,正是所谓的文艺女青年之手。可是这双手大概已经有三天没洗了吧,手指甲里藏着泥呢!丁家文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她热爱她的工作,做一名设计师她就像进了天堂,把我这种当工作为苦役的人衬得特没理想。
我只好一个人下楼去了,我走到了水果捞,暴发户似地买了好多好吃的甜品,兽性大发地吃了起来。最末我问了问能不能打包,说到底我还是可怜丁家文的,多么富于营养的甜品,多么清凉可口的味道,我善心大发给丁家文带一份回来,丁家文却训我:“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整天想着吃啊!还吃水果捞,好丢脸的!”
我被她说得哑口无言,闷闷地气了半天。可我生气对于丁家文又有什么用呢,她是不会体谅到一位同事,恩,确实是同事的内心悲苦的。
同事毕竟是同事。
我悲伤地说:“丁家文,作为一个工作狂,你虐待自己也便罢了,你羞辱我,你就是法西斯啦!打倒发西斯!”
她看我是认真了,就走过来拍拍我的头。“好啦,男孩,告诉你实话,姐姐我呢,就是想快一点升职嘛,升职的话,就有更多的钱,更多的机会,更大的面子……就可以请你吃水果捞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