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顿住了。很匆忙地,她在塑料布上抓起了一块面包,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仿佛是在掩饰一种突然涌上来的、莫名的忧伤。
“怎么不说了?我听着呢。”我柔声说。
“没什么说的了,都是些荒唐的话。”她低声地说,倒出了一小杯果汁递给我。
另外几个滑冰的男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偌大的地方只剩下我们两个人,静得出奇。结着厚厚冰层的湖面反映出变得灰暗的天空。静得能使人产生某种幻觉。
“讲点什么吧,景焕。”
“什么?”
“那天,你还没有讲完。”
她从容不迫地把面包和罐头水果一点点地放进嘴里,她今天食欲很好。
“他们都以为,我拿钱是为了夏宗华,夏宗华自己也这么认为。其实……”
“那么实际情况又是怎样的呢?告诉我……”
“很简单。还是那句话——为了摆脱我的工作,我宁肯进监狱,也不愿再干下去了。”
“于是你就故意拿了钱?”
“其实我拿的钱,还不如我填进去一半那么多。”
“那么为什么又偏偏和夏宗华纠缠在一起呢?”
“因为……因为我也同样厌倦了和他的关系。我想结束这一切。”她不吃了。用手绢擦擦手,一条腿屈着,另一条腿伸得很长,她的脚长得很美,很匀称,厚厚的裤子也没能遮住那起伏平缓的、优美的线条。
“尽管我从没相信过他会真正爱我,但我总还对他抱有一线希望。我摆脱不了这线希望,我希望由他自己来打破。正好有个机会……”
原来,景焕过去喜爱集邮,有不少好邮票。夏宗华不知从哪里听说,其中有张“文革票”价值一万美金。为此,他首先恢复了与伊朗公主的通讯联系(吉耶美已出嫁,埃耶梅还待字闺中),然后拿了景焕的邮票,在一个适当的时机托埃耶梅找了一位“外国票友”,想把这邮票兑换成美元。这笔投机买卖没做成,夏宗华便进了“局子”。罚款数目很大,景焕为他四处筹集,并且拿了街道工厂的款子。
“事情就像我预料的那样,他出来了,我被开除了。他倒是很真实,连表面的文章也没做做,就和我绝交了。”她的口气淡淡的,“于是,一切都结束了。”
“那么,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呢?”
她摇摇头,眼睛望着天空。
“那天你送给我的插花,我给一个朋友看了,他在一个民办的工艺美术公司当副经理。他很欣赏你的作品。他说,如果有可能的话,想和你签订合同,由他们公司代销,利润三七开……”
“是真的?有人喜欢我的插花?”
“当然。据我所知,喜欢的人还很多。”我想起那两位日本女客的事,“景焕,现在中国搞插花艺术的还不多,我想你很有这方面的天资,一定会搞出名堂的。我有很多热心的同学和朋友,他们都会帮你的……”
她的眼睛里又闪出了那两团迷人的星光,良久,她轻轻地说:“真是……太谢谢你了……”
暮色渐渐深浓了。远方灰暗的云朵聚集成大块,像泼墨画里的牡丹似的。落日把最后一缕苍白的光线投到灌木林的尖顶,寒风又把这光线撕碎,抛洒在湖面的厚厚冰层上,发出凄厉的声响。
“冷了吧?再滑一会儿?”
她仰起头,信任地把手放在我的手心里,嘴角上挂着一缕娇媚的微笑。
我拉着她滑了一会儿,渐渐把手松开了。
她一个人在冰面上滑行!暮色中,我看见她的眼睛好像始终是半睁半闭的,她沿着我们滑过的那个圈子滑着,风把她那顶小帽吹掉了,一头柔丝在冰面上飞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