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赶紧放下窗帘,心嗵嗵跳,窗外的笑声没了,取而代之的寂静可怕地蔓延开。她们又忍不住,小心翼翼掀开一点点窗帘,巴不得视线能拐个弯,望见外面的情形。视线果真听她们的话,她们看到院子里,两个男孩子站在草丛中,脑袋凑在一起小声议论着什么,忽然,两个人同时扭过头,定定地瞅着她们。她们刷地拉下窗帘,再也不敢往外看了。过了一会儿,屋外传来吧嗒吧嗒的声响,像什么东西敲在墙上。她们紧张地望望彼此,竖起耳朵听,是棍子敲在墙上的声音。她们壮起胆子,从窗帘的缝隙看出去,两个男孩子正立在墙根,各举一根棍子,打墙上的洋茄子。长得很肥壮的洋茄子,一打一个落,扑突扑突掉地上。两姐妹又气又急又怕,看了一会儿,仍不见他们住手,那妹妹倏地站起,打开门,跑出去。姐姐略一犹豫,也跟着跑出去。她们站在门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愣愣地盯着那两兄弟。两兄弟停下来,转回头瞅了她们一眼,停了一会儿,又转回头打墙上的洋茄子,扑突——扑突——
妹妹看看姐姐,姐姐咬着嘴唇,嘴唇失去了血色。妹妹冲两兄弟大声喊,你们不要打了,那是我家的洋茄子。两兄弟又停下来,哑巴似的,转回头瞅她们,眼珠子在眼眶里一轮一轮,嘴角挑衅地翘起。他们并不听她的,又转回头,继续敲,洋茄子掉下来,扑突——扑突——妹妹又喊,不要打了!声音从她嫩嫩的嗓子里冲出来。那是七八岁的小女孩的嗓音,尖利,稚嫩,透亮。两兄弟呵呵笑,现在那两姐妹也穿着白裙子,一般农村女孩子不会穿的白裙子。但她们不再像过去那样难以接近了,她们身上那种疏离的气息消失了。妹妹眼圈红红的,跳下台阶,我去找我爸,她哭着朝大门口跑去。两兄弟面面相觑,给她突如其来的哭声吓住了,他们从来没见她们姐妹哭过,愣了一下,慌忙捡起地上的洋茄子,一个一个扔过墙去,他们听见洋茄子落到松软的土里。那妹妹站在大门口,肩膀一耸一耸,恨恨地瞅着两兄弟。
当然了,事情不会到此为止。那天傍晚,金大年回来,停好单车,照例踱到墙根,一抬眼,傻了,早上挂了满墙的洋茄子已经所剩无几,只剩下一墙绿叶,嘲讽地瞅着他。他急忙叫来两个女儿,指着光秃秃的藤蔓,眼睛瞪得老大,嘴巴也气歪了。女儿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我不打你们,我不打你们,他说,你们只消说,是哪个杂种干的,我找他算账。两姐妹还是不说话。这时候金大年媳妇王贵芳也回来了。她听丈夫一说,扫了墙上一眼,放下锄头,又问两个女儿,女儿们鼻子一抽一抽的。你们没瞧见?王贵芳冲着对门提高了嗓音,让你们在家里守着,提防那些不要脸的贼,你们说没看见?她将贼字说得特别大声,咬牙切齿的,似乎要将那贼字咬碎。对门金大庆家,一家人关了堂屋,装作没听见。金大庆拍拍膝盖,问两个儿子,你们谁干的?好样的!不亏爹昨晚对你们说的那些话。兄弟俩谁也不吱声。谁干的?金大庆满怀期待。不是我们干的……哥哥嗫嚅道。弟弟偷偷瞥了哥哥一眼,哥哥脸色绯红。不是你们干的?金大庆脸上的笑凝固了,很失望地盯着两兄弟,两兄弟低下头。我说呢!你们哪有那个胆子,叫我白高兴一场。不是你们干的,人家那么骂,你们也不吭声?
后来,村里人对这次惊心动魄的冲突的了解,多半来自住在院子西边的老石。老石在供销社上班,两个儿子都在县城工作,家里只有他一个人,那天他关了供销社大门回到家里,正赶上冲突由风平浪静向狂风巨浪飞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