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跟一条河有关,这条河叫“太子河”。
在太子河南岸有一片芦苇地,小的时候常玩耍于此。而多年以后,我才从姑姑口中得知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我从未见过的生母的骨灰就散落于此。而在芦苇地的对面,也就是太子河的北岸,在1998年之前这儿曾是一片麦田,那儿有父亲给予我的很多美好的童年记忆。
故事倒回1998年,那一年是全国水灾之年。那条曾经让我夏天可以下河游泳,冬天可以敲冰窟窿抓鱼的河流,一改往日温柔的模样。
那一年,太子河泛滥得异常凶猛,洪水更是一泻千里,淹没了南岸的芦苇地,也淹没了北岸的麦田,更带走了我父亲的生命,以及在那之前,我时常可以发出的天真不羁的笑声。
在1998年之前,我的人生是快乐的。虽然那时年幼的我,尚不知“人生”这两字到底为何意。但是快乐与不快乐的区别,在这一年泛滥的洪水面前,我尝尽了它的滋味。
我的父亲叫大葱,这是街坊邻居给他起的外号。之所以会起这个外号,是因为我的父亲特别喜欢吃大葱。大葱不仅是他的下饭菜,也是他的下酒菜。他一顿饭可以蘸着酱吃一捆大葱。
所以我们家门口地里种的大葱,根本就不够我父亲吃的。每年入秋之后,硕大的秋葱一长出来,我父亲就会拿他打的鱼跟左邻右舍换大葱吃。
由此便得了这么个外号。
我是父亲的独子,不知道是不是叫惯我父亲“大葱”的缘故,打从我记事开始,父亲身边的亲戚朋友都叫我“葱头”。一开始觉得这外号特别难听,非常抵触,只要谁这么叫我,我就跟谁急。但外号被大家叫长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长大之后进了城里,才发现原来城里也流行这个。但是他们不叫“外号”,有个更雅的词汇叫“昵称”。
不过在我看来,昵称只是一个穿着马甲的外号罢了。不过不知道长大之后,是想保存儿时的记忆,还是故意矫情,我竟然不喜欢告诉身边的人,自己真实的名字。谁一问我叫啥名,我就说我叫葱头。
大葱的葱,大头的头。
我刚才说过,在1998年之前,我的人生是快乐的。是的,那时候的人生的确是快乐。虽然那时候,我可能不了解什么叫快乐,但是那时候我成天到晚地傻笑。母亲难产致死,导致我从未见过她;但是父亲给予我的父爱,却让我知道能一口一个爸爸地叫,是多么令我兴奋的事儿。
我之所以用“人生”来概括那段时间的快乐,是因为我觉得1998年之后,我的人生彻底与“快乐”二字无缘了。我甚至从1998年至今,从来都没有笑过。有些冷血,有些浮夸,更有些愤世嫉俗,消极厌世。
觉得这个世界谁他妈都对不起我,可是现在回头想想,我他妈的又对得起谁呢?
自1998年那场洪水夺走了父亲的生命之后,我寡言少语,喜欢打架斗殴,用暴力驾驭身边的人。所以至今我的性情比较古怪,这么多年来也没有朋友,以及女朋友。这偌大世界,心里能牵挂的唯有在东北的姑姑,还有姑姑的儿子—远在西安读大学的表弟。而我现在在深圳工作,彼此之间的地理距离都相隔千山万水。
虽然我没有母亲,但是我能感受到母爱,而这母爱来源于我的姑姑。一个心里特别简单善良的女人,她至今仍然觉得没有教育好我,没有完成父亲的临终遗愿,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然后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上初中的那段期间,我染头发、逃课、跟地痞流氓厮混,砸校长的办公室门、带人殴打老师,甚至一遍遍对姑姑嘶吼:“我知道我他妈的就是个混蛋,我的事儿不用你来管!”
我知道我亲爱的姑姑常常背着我,以泪洗面。她的儿子,我的好弟弟,从小就比我懂事,从未让姑姑操心过。而我却一再伤害对我这么好的姑姑,我心中觉得亏欠不已。我故意多次地伤害她,恶语相向,只为让她绝望,然后彻底放弃我。这样我会觉得我的良心好过一些,就不必如此受内心仅存的善念道义所折磨。我企图变成恶魔,但是姑姑却不抛弃不放弃地在我内心播下爱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