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天不见,岳父明显地消瘦了,也颓废了。想起从谭首长家里出来时岳父那踌躇满志的样子,汪大明不禁在心里感叹:官位真他妈是个魔鬼,可以让人在一瞬间振作雄心、指斥江山,也可以在须臾间气丧神销、委靡低迷。
姚冰和母亲在客厅里边看电视边唠儿子凯凯的事,小孩子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变化也会让女人们谈起来津津有味。汪大明则跟岳父进了书房,一进门就赫然看见谭首长遒劲雄健的字幅:“挥毫当得江山助,不到潇湘岂有诗。”汪大明心里有些纳闷:这字幅先前挂在客厅里的,现在何以“退让”到书房来了?一抬头看见岳父那张略显黯然的脸,汪大明顿然明白:先前挂在客厅里是向外人张扬一种亲密关系,昭示一种政治前景。现在人家礼物也退了回来,自己又屈居不咸不淡的巡视员,再夸张地挂出去未免多出一层谬托知己和狐假虎威的讽刺意味。
岳父的问话照例云遮雾罩,他甚至不直接过问任何一个具体问题,但字字句句都包含着更深的意义。汪大明早已习惯了这种“姚厅长”式的对话,也不去挑破任何一个话题,却同样能做到言近旨远、心照不宣。这种独特的对话方式恐怕只有在中国官场中耳濡目染了多年的人才可能心领神会、运用自如。比如,先前汪大明在法规处做副处长时主持一次全省性的文化系统法制考试。阅卷过程中,岳父打电话过来,先大讲了一顿法制考试的重要意义和规范评卷制度的严肃性,然后强调这次考试尽管总体难度偏大,控分程度不应太严,但仍要坚持“突出的不要压制,落后的不要拔高”的原则。末了,他“顺便”提到对考试纪律非常满意,他亲自去几个考场检查了,特别是第三考场,“不错,很严肃,很认真。”放下电话,心领神会的汪大明一查第三考场的名单,原来都是德山县的,姚厅长正好在该县蹲点扶贫。考试结果自然是德山县全体通过,且名列第一。事后的表彰大会上,姚厅长充分肯定了这次考试的组织工作。
姚厅长不轻不重、不咸不淡地同汪大明扯着厅里的人与事,尽管没有做任何具体的评价,但汪大明已然理清了岳父所要指明的关系网络及背景渊源。更重要的是,他已探清陆厅长的靠山正是陈伟阳副省长,而陈副省长现在“仕途看好”,甚至还有可能升官进爵,这一信息让他欣喜不已。
回家的路上,汪大明牛反刍一般细细咀嚼、回味岳父言谈中的弦外之音,同时心想,官场语言真他妈的是个玄妙之物,置身其中的人如果不明白它的独特表述方式和指代意义还真混不下去。他一中学老师先前做文学讲座时每每书生意气、慷慨陈辞,然而等到调入政府办做秘书,同人谈话就开始隔山隔水起来,待到终于熬成电力局的副局长,简直满口都不是人话了。汪大明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大学刚毕业那年,其时已是“副科级秘书”的那位老师来省里学习,觥筹交错之际,老师不无得意地说每当写了一篇讲话稿被领导表扬时,“心里那感觉不晓得有几多舒服啊!”说那话时,老师眉飞色舞、一副深深陶醉的表情。汪大明立马就在心里瞧不起他了,并联想到列夫?托尔斯泰对献媚官员的嘲讽:“那种幸福的神情,只有一只刚刚被主人抚摸过的狗才会有。”
“妈让你小心那个董明,前几任处长都被他告过阴状。这种人爸最不喜欢,只经常在大会小会上表扬他,但就是不予提拔,让他在那个副处长位子上一待就是七八年。”进了卧室,姚冰这才将母亲的忠告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