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个问题必然会有人问我:为什么要写一个明朝节妇的故事?我总不能回答说:“我也忘记了。”哪怕事实的确如此。刚开始写作的时候,无比热衷于写后记,甚至自得其乐地认为,我的后记写得怕是比长篇正文还要好。因为那时候生怕别人看不出我想要说什么,生怕被曲解,所以喋喋不休地在后记里跳出来阐释一番,说到底,彼时的创作模式仍然低级,还仅仅局限于“表达”。当我意识到其实写小说有远比“表达”更重要得多的任务的时候,脑子里通常一片空白,干净程度堪比眼前那个命名为“后记”的雪白文档。
任何一个读者都有误读或是曲解一部作品的权力——甚至,即使是作者本人最初的思想,也未必能够准确解释它——因为作品里的那个世界一旦确立,便拥有了独立意志一般,遵循着一个不完全契合作者初衷的逻辑,自行运转。所以,我只能说,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遗世独立的失意男人塑造了一个节妇的故事,这是一个天真锋利的女人在俗世中通过玩弄制度成全了自己的故事,这个男人和这个女人像战友一般,在漫长岁月荒谬人生中达成了宿命般的友情。所以在写至小说结尾的时候,我心里很难过——但我又觉得,这种难过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没有必要让任何人知道,于是我就写:“他一直怀念她。”
还是要承认,我很中意这个结尾。
没有谁真的见过明朝是什么样的,所以我只能通过建筑在真实记载上的想象,完成一个亦虚亦实的世界。其实我终究也没能做到写一个看起来很“明朝”的女主角,因为最终还是在她的骨头里注入了一种渴望实现自我的现代精神。不过写到最后我自己也相信了,也许在明朝存在过这样的女人,只不过她从来没有机会表达自己,然后在时光里留下痕迹。我尽了最大努力,想要和这个四百年前的女孩或者女人成为朋友,突然有一天我恍然大悟,我发现当我很投入地站在男主角的立场的时候,就能自如并且以一个非常恰当的角度打量并且欣赏令秧——所以,就别再问我令秧是不是我了吧,说不定谢舜珲才更像我。这个故事里,不能说没有爱情,但是谢先生和令秧之间,那种惺惺相惜,那种荣辱与共,那种互相理解——在我眼里,其实这才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最理想的模式:不必缠绵,相互尊重,一起战斗。
当我开始书写他们之间这样珍贵的情感,我渐渐地忘记了我是在写历史。在那个由我一手虚构出来的四百年的世界里,我的体温,我的悲喜终于找到了存放的地方。我曾经跟一个总问我在写什么的朋友说,这是一个发生在明朝的,经纪人如何运作女明星的故事。只不过这个女明星不是艺人,是个节妇。我的朋友显然很开心,微信上传过来一串“哈哈哈哈”,其实我没在开玩笑,我是认真的。还好如今我周围已经没有了问我“这篇小说想要表达什么”的朋友了——曾经有不少,现在,会问这类问题的已渐渐减少了联络——因为我已经到了一个不需要太多朋友的年纪了,这么说可能有点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