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故事讲的是小钟和宋光一起去看电影,是苏联电影周中的一部,名叫《稻草人》。是在西四的红楼影院看的。
“在47路车上我就开始给宋光大讲苏联电影,讲得神乎其神,我讲到一部名叫《丑八怪》的片子,拍得多么牛B,宋光这个没文化的家伙彻底听傻了,眼里满含着对我的崇拜之情。”小钟说。
车到站后,他们发现离开演还有那么一段时间。宋光就请小钟去红楼影院对面的延吉餐馆吃朝鲜冷面,吃完后还在影院门口请他喝酸奶。对宋光这种书上没教就自然不会的标准学生来讲,小钟真是太渊博了!朝鲜冷面他也能说出个一二三,一瓶酸奶他也能说出个ABC,更不用说电影这种“文化”了,那就更是专家的感觉专家的视角。宋光愿意和小钟这种渊博之人在一起,因为随便就能学到东西。也许还应该补充一点,这场电影也是宋光请小钟看的。
“在电影院门口还碰到许多师大的同学,跟包场似的。”小钟说。
进场落座之后小钟还在继续他的苏联电影讲座,面对一个人的讲座。讲的还是《丑八怪》。他已开始分析该片的人物和剧情了。电影开始后他还在讲,他是在回报宋光这一连串的请客,还是在过嘴瘾?他在讲《丑八怪》,银幕上在演《稻草人》,后来出现了令人费解又十分有趣(对宋光来说)的现象:他在底下讲上一段《丑八怪》的情节,银幕上的《稻草人》便会演上一段基本相似的。宋光终于忍不住说:“你看,好像差不多……”小钟安静地看了会儿便彻底地安静了,直到电影散场他再没有说一句话。
“我看了不到十分钟就基本上看明白了,《稻草人》就是那著名的《丑八怪》,只不过译法不同罢了,我他妈又不懂俄语。在黑暗中我的脸红了,红得发烫。我是吹牛遭到可耻的败露,其实我根本就没有看过这个电影,我是在《当代电影》杂志上看过一篇介绍苏联现代电影的文章就拿来吹。我都忘了我是怎么坚持到底把那个片子看完的,那真是一种残酷的折磨啊!我成了一个十足的小丑!我在看电影,我感到宋光在看我的好戏。”小钟说。
我又盛赞了小钟的第二个故事。真的,我打心眼里觉得这都是很好的故事,第二个比第一个更好,因为更绝。即使是在当时我也不会愚蠢地以为绝事儿都让小钟碰上了,我相信那是因为他对生活有感觉,对生活有感觉的人是因为对艺术有感觉,所以他能够发现他的生活。
那天晚上小钟喝高了,在一连串猛烈地抨击了自己的卑贱、猥琐、虚荣、下作之后,他喝高了。小钟只在一种情况下会先我而高——那便是心情恶劣。上一次喝高是在和尹玲玲分手时,在我们宿舍。他没喝多少就往厕所冲,对着便池大吐不止。十多年前,小钟堕入的是一个丑男人乞丐式的爱情。是,他绝对算丑,在某女生宿舍私下进行的年级十大丑男的评选中,他有幸当选。丑男人不希望自己的女朋友也是丑的,他也是这种心理,于是他要找长得还算不错的尹玲玲,于是所谓爱情就变成了乞求和勒索。他曾告诉我有一个晚上他在圆明园的月光下狂吻尹玲玲,他的一只手还抓在她的一只乳房上(是隔着衣服的——他们的关系到最后也仅限于此),不知过了多久,他偶一睁眼看到黑暗中的她杏眼圆睁,木然地望着天上的月亮。“我真是见了鬼了!”小钟说。见了鬼还不离开,这便构成了小钟无穷无尽的烦恼。说到底还是不敢正视那个对方不爱的事实。小钟的另一重病现在看来已经有点可笑了,但在那时却简直是命运的判决。因为高考时差了一些分数,他被弄成了定向委培生,毕业后要到山沟里的航天部基地去教书。令他感到前途暗淡。不去就得了呗!也许你会说。但对80年代的大学生来说这又谈何容易?那时我们还以为工作只能是国家给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