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亭医院在郊区,远离城市的繁华,离几个主要的公墓倒是很近。从香椿树街去那里,要穿越大半个城市和乡村的田野,理论上有公交车停靠井亭医院这一站,但需要经过五次换乘,极不方便。骑自行车稍微痛快些,只是路程太长,起码要花费一个多钟头。所以,对于居住在城北地带的居民来说,去井亭医院不算一次旅行,却需要事先做好旅行的准备。
保润第一次去井亭医院赶上清明时节,搭乘了卡车司机老金的便车。老金一家要去扫墓,顺路捎上了保润这一家。两个家庭为了不同的目标,爬上了同一辆东风牌卡车。扫墓祭祖的金家人表现轻松,几乎是春游的心情,女眷们忙里偷闲,在车上用锡箔折起了最后一批纸钱。粟宝珍勉强帮着金家折了几个元宝,忽然悲从中来,几滴泪水没有忍住,滴到了一只元宝上。金师母诧异起来,保润他妈,我们去扫墓都不伤心,你去看个病人,怎么伤心成这样呢?粟宝珍擦干眼泪,怨恨地说,我哪儿是伤心?是恨出来的眼泪。实话告诉你,我才装不出那份孝心,谁要去看这个害人的老疯子?我是去井亭医院缴赔款的,不缴不行了,不缴就要撵他回家了。看金家的女眷们不解其意,她从一个布袋里拿出了几个牛皮纸信封,都是来自井亭医院的公函。看看,都是来要钱的!粟宝珍抖着信封说,十五棵冬青树要赔一百块钱,八棵黄杨也是一百块,还有一棵桂花树,要赔两百块呢,那老疯子挖啊挖啊,挖掉了我五百块钱!
大家便在车上传阅那几页赔款通知,都很义愤。金师母认为医院方面敲竹杠了,尤其是桂花树标价两百块太贵,她说一棵桂花树香也就香半个月,哪儿有这么金贵?粟宝珍连连点头,我也说他们敲竹杠,打过电话吵了好几次,有什么用?人家说井亭医院是部级绿化示范单位,每棵树都是样板树,给人参观给人拍照的,就比一般的树金贵!金师母说,什么示范,什么样板?都是假的。我可知道怎么做生意,别听他们那一套,各个树种,统统杀半价!
一车人都在议论树与钱的关系,保润的父亲沉默不语,他坐在风口上,乱发如群鸟飞翔,目光躲避着粟宝珍,脸上知趣地保持着一种愧疚之色。老金的家眷们满腹疑问,七嘴八舌地问保润的父亲,不是说手电筒埋在香椿树街上的吗?不是说埋在冬青树下面吗?怎么到井亭医院挖开了?怎么黄杨桂花下面也要挖呢?保润的父亲苦笑一声,哪来什么手电筒?我祖上的家产早就没了,还有什么东西值得挖?你们别相信我爹的话,他真的丢了魂,脑子里一堆垃圾,他说什么,你们只当他是放了个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