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鸣消沉了几周,突然精神起来。
星期二下午,林健康刚走进会议室,就感觉气氛不同寻常。
平常周二开会,会议室就像自由市场,和乐热闹。大家散漫惯了,进来坐下,忘记个事,又出去一趟,来来去去穿梭不停。已经入场的,就围在一起大声说笑。倒不是当老师的爱热闹,而是单枪匹马关在屋子里看书做研究,孤独了一周,回到人类社会,特别兴奋。
可今天,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屋子里拉上了窗帘,大白天还开着灯。没一人大声说话,都压低了嗓门,讲上几句便匆匆打住。但是,凝重下面,又涌动着不安甚至惊喜的波涛骇浪,几个年轻人竭力克制不把这份激动表露出来。丁一鸣脸上亮光闪烁,情不自禁左右顾盼,即将与人对视时,立刻低下脑袋,兀自抒怀。
林健康坐在导师郑教授边上。郑教授去美国做了一年客座教授,刚刚回国,师生两人初照面,只顾得上彼此狠狠打量一眼,就被吆喝开会的办公室主任拉进会议室。现在,趁着开会前的空当,林健康抓紧时间和导师畅叙衷肠。一边说,一边斜睨丁一鸣,很想知道他为何如此兴奋。
一点半,坐在会议桌首的系主任放下文件,抬头道:“好,现在开会。”
四周鸦雀无声。系主任语气沉重:“最近系里出了一件事,可能有些老师已经知道了。我很难过,希望大家能从这件事里吸取教训,杜绝此类事件的再次发生。”
系主任陈教授和书记殷老师一样,都是做事认真干活卖命的人,白天在办公室忙系务忙上课,一年还能发表两三篇核心论文。严于律己的人,往往不知不觉就拿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别人,林健康就被陈教授问过好几次,有没有重磅论文,帮你推荐到核心刊物去。喜欢悠闲的老师便埋怨主任管得太宽太严。主任满脸严肃,估计出了件非常恶劣的事情。
林健康疑惑地看了看左后方的丁一鸣,丁一鸣凑上前来,小声吐出两个字:“抄袭。”
没等林健康再问,系主任继续道:“今年毕业的博士研究生汤某,在博士论文中抄袭他人著述。我们已经组织人员查对核实,十五万字论文中,有三万字与我系一位教授专著中的文字完全相同,且未加引号,未标出引用来源,属于严重抄袭。”
有这种事?抄了谁?全场震动。抄袭等同自掘坟墓,一旦暴露,身败名裂,除非彻底离开这一行业,否则多少年都抬不起头。供职重点大学的教师,多是国内专业领域的佼佼者,自信自重,绝少抄袭。当然也有一种可能,曾经在外校发生过,那就是抄外国人的文章,抄的时候没有意识到是抄袭,还以为是在引进国外最新的理论和方法。学生抄袭,则多半报有侥幸心理,殊不知,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轻则处分重则开除,恢复高考近三十年,每到期末大门口的布告栏里都会贴出开除抄袭者的公告。在博士论文这样重要的文章中出现抄袭,而且抄的不是意思而是白纸黑字的文字,只能说这位学生胆子太大、行为太恶劣、脑子太笨、做人太糊涂!
“怎么处置?”絮絮低语中,有人略微提高了嗓门。
主任回答:“这名学生已经完成了博士论文答辩程序……考虑到他读完了所有博士课程,正在寻找工作,如果开除,恐于前途有碍。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我们向研究生院争取了肄业处理。”
“已经通过答辩了?”
“是的,也通过了系学术委员会的审核。”主任叹道,“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主任侧身冲着一位容貌憨厚的教授道,“钱教授,还是你来介绍一下情况吧。”
“不,不,你来说,你讲几句就行了!”钱教授腼腆笑着,厚厚的眼镜片在灯光下荡起圈圈涟漪。
“还是你自己介绍一下吧。”主任说。
“你讲吧,你讲吧!”钱教授摇手坚持,一边说一边往后靠。
趁着两人推辞的工夫,丁一鸣捅捅林健康,塞过来一张小纸条,上写:“我们可以松口气了。”林健康做了个“不明白”的表情,丁一鸣正想小声说话,主任开口,他只好坐回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