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健康知道无论说什么都会掀起轩然大波,但照旧摆出硬朗甚至自我膨胀的姿态,横扫寰宇,仿佛天下没有他不能批评的话题。
只有一位记者与众不同,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他看起来大学刚刚毕业,就像十年前的林健康,眼神里泛着少年的羞怯和背水一战的勇敢:“您的批评饱含痛苦和真诚,让人想到‘痛之深,责之切’。这种激烈态度,令您崭露头角,使我们看到,继‘60后’批判家之后,‘70后’批评家正在成长,或者说已经成熟,登上舞台。请问,您饱满的批判是否来自切身体会?如果有,请举一个例子,以便读者更好地理解您。”
林健康“呼啦”起身,矢口否认,语调因激动而震颤:“没有!我是一个研究者,大千世界,古往今来,都是我研究的对象!”
丁一鸣从图书馆出来,就看见了林健康,他跟了很久,时不时想叫住林健康,可路上总有学生和过客,不方便深谈,只好一溜小跑盯住林健康,注意力全在前面的背影上,过马路时,脚在马路牙子上硌了一下。
林健康步履飞快,肩膀绷得像米尺一样平直,昂首挺胸,一副子弹上膛,随时准备战斗的姿态。他可是一天廿四小时都处于警戒状态啊,他到底给自己制造了多少敌人?丁一鸣万分感慨,该怎么劝林健康呢?以前他觉得林健康的杂文写得很好,适度犀利,是吸引读者的良方。但这段时间林健康真有点走火入魔,像个高烧患者,神志不清,得罪面太广,说话太狠。你也不能说他批评得不对,但人到底是社会性生物,总不能从此就独自生活在孤岛上吧,这么干下去,是祸是福,难以预料。
过了食堂,过了菜场,一直等到林健康弯进教工宿舍的支路,前后左右不见一个人影,只看见杨树在风中呼呼飘着,丁一鸣才放心叫道:“健康,健康!”他兴高采烈地追上去。
林健康回头:“是你啊!”
“这个星期天,我和燕子打算带土豆去森林公园秋游,你和小兰,也跟我们一块去吧。”
林健康闷声道:“你有闲情,我无余暇。”
“休息一下嘛,你看,树叶黄的黄红的红,多漂亮,气候也好,再过几天就太冷了,我想让土豆到草地上跑一跑。你中文系毕业的,肚子里的古诗比我们多,什么‘闲踏梧桐黄叶行’,什么‘乌桕红梨树树霜’,你给土豆来点启蒙教育,也提升一下我和燕子的欣赏水平。有你在咱们这就叫‘雅集’,没你在就叫‘纠集’!”
林健康嘴角向两边一拉:“你不怕我砸场子?”
“怎么会呢?”丁一鸣笑,“都是老同学。”
林健康眯着眼:“那可不一定!你要是抄袭,撒谎,欺骗,伤天害理……我照批不误!不过……”他抬头看向远方,缓缓摇头,“我了解你,你不会干这些事。”
两人突然陷入沉寂,丁一鸣心里涌上一阵热潮,近十年的朋友,彼此之间有着深深的信任和关心。那么,有些话,他不得不说了。
“一块去吧,咱们好久没聊天了。”丁一鸣迫切道,“哎,这个礼拜,我怎么总看见小兰一个人在食堂吃饭?”
“我们都忙,没时间烧饭。”林健康不动声色。
“你不会跟小兰闹矛盾了吧?”丁一鸣半信半疑追问。
“没有,说哪儿去啦!”
“健康,你最近写这么多文章,小兰什么意见?”
“我文责自负!”林健康挥挥手,转身欲行。
丁一鸣一把拉住他:“健康,我觉得你最近这些文章,我是说有些文章,真是,写过了!”
林健康抬头看他,眼缝里甩出两把明晃晃的刺刀。
丁一鸣避开他的眼神:“我知道我这样说你心里不舒服,可现在,你也评上副教授了,还是想开一点,不要意气用事,咄咄逼人,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我写作,不单为了这件事,还有,家里的事,很多事……不要阻止我说话……我必须写!”林健康打断他,语气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