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母,咱娘儿俩想两岔里去啦。您听我说。”小金牙跪行到师母面前,把今天早晨自己在海子里村和镇刘营村遇到的事儿简单说了一遍,这才摆出自己想回天桥去的原因,“师母,您琢磨琢磨我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您这会儿就是端出琼浆玉液,我咽得下去吗?我得把堵在我心里头的这个大疙瘩抖搂出去!我得把那群害人精的罪孽抖搂出去!我倒要看看,这天底下还有公理没有!我刚才把一肚子话编了编,琢磨出个新段子,我想给这个段子取个《冤魂泪》的名儿。我要下场子扯开了嗓子唱,不能让那群害人精踏实了!”小金牙说到这里,给师母磕了几个头,求道:“您是我的好师母,您准能琢磨出我这会儿的心思。您答应我走了吧!”
“孩子!你真不愧是你师傅的徒弟,又是一肚子热心肠。要是不让你走,你这心也踏实不下来,可让你这么走了,我这心里能踏实吗?”胖师母一扬头看着老伴说,“我说大金牙,你跟他去。我就喜欢他这样儿的孩子,他爱干不干,我就拿他当我儿子啦!你跟他去我才放心哪!把咱那仨丫头也带着。村里有人问,我就说你们逛隆福寺庙会去啦。可是这么着,你们得早点儿收场,全给我乖乖儿地滚回来。我在家里给你们爷儿几个拾掇吃的。谁叫我下不出儿子呢?捡了个儿子能不疼嘛?就这么定了!”
过了晌午,天桥街筒子里人更挤了。北京人不分穷富,从正月初一到初三都歇了。连一年不歇闲儿的戏班子,也在腊月二十三封箱停演、戏园子封台等着过年了,要过了“破五”才能再开始演出。因此,人们没地方去,就逛庙会,逛天桥。下午两点多钟,大金牙带着三个闺女拉开场子吆喝着招人了。小金牙帮师傅把场子里外打扫干净了,就上了高凳,打开了锣鼓钹三大件。他们这个场子平时人就多,这回没费什么事,人就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大金牙冲观众一抱拳,深深地作了个揖说:
“老少爷儿们,我给大伙儿拜年啦!今儿个我们爷儿俩给大伙儿唱个新段子,是我徒弟新编的《冤魂泪》。那位说了,大年初一谁不想找乐子呀?这大金牙跟他徒弟小金牙过年过糊涂了吧?怎么唱开了《冤魂泪》啦?这多丧气呀!您先别走,听我把话说明白了。这过年对穷人可不是什么招人喜欢的日子,债主子逼命还不说,世界上还专门生出那么一种人来,大年三十糟害人。我徒弟唱的就是这么个段子。今儿个不求大伙儿给钱,只求给站脚助助兴就齐了。老少爷儿们,上眼!”
随着大金牙的手,观众全把眼光落到小金牙身上了。只见小金牙毫无笑容,沉着个脸,拉响了家伙。“咚咚锵,咚咚锵,齐咯咚咚锵!”
您往里头瞧呀往里头看,
京南有个村儿在官道边。
村西边有片松林坟,
看坟的就是刘老汉。
刘老汉有二男和二女
……
小金牙随编随唱,有板有眼,合辙押韵,把他一夜之间在海子里村和镇刘营村的所见所闻全唱了出来。当他唱到悲惨情节时,观众们的表情和他的表情一样严肃,和他的感情融合在一起。当他唱到后半段时,把自己也唱了进去。
这幕幕惨景我亲眼见,
我拔刀相助救翠兰。
不料她逃出龙潭又落虎口,
遭土匪蹂躏死得好惨。
我心如刀绞问苍天,
冤魂儿的冤情谁给断?
……
小金牙唱到这里,突然离了平时拉大片的调儿,加了句李和曾的高派老生反二簧的甩腔,十分激昂,沁人肺腑。全场观众哗然,有人开始咒骂起那群祸害刘老头孩子的土匪。小金牙怕招惹麻烦,没公开把伪治安军唱出来,把陆鸿奇一伙唱成了一群土匪。当锣鼓镲点儿停下来时,响起了一片叫好声。可是那小金牙却像泥雕木塑一般,只呆呆地坐在高凳上,瞪圆双眼,眼中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