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也不说话，固执地攥住那幡儿不撒手。人们看着他俩，谁也不好上前说什么。正在这时，只见一个人跳到大海跟前说：“俺成全你这个孝子！来，俺背着你，你给你爹打幡儿，送你爹上路吧！”

这个人正是唐二。他刚才在人群里头看了多时了。在人们不知所措时，他想出了这个解围的办法。队伍里有不少人认识唐二。朱韦忙上前拉住唐二的手说：“你这个汉子，真是跟他们老刘家有缘分呀！昨儿个是你抱着他爹上医院。今儿个又让你赶上啦！没别的，等回来我让他给你磕个头，谢你的大恩吧！”

出殡的队伍缓缓地往南走去。这支队伍足足拉了半里地长。这支队伍不是由哪个人组织起来的。人们是冲刘老头来的，是冲刘老头为民除了一大害来的！

陶然亭，想当年文人墨客舞文弄墨的这个所在，如今却是一大片坑坑洼洼的乱葬岗子了。北从黑窑厂起，南头到城墙根儿，大大小小的坟头儿一个挨着一个。北平市政府干脆做了个人情，把这片乱葬岗子划给陶然亭的关帝庙，名义是庙产，实际上是让庙里的陈和尚义务管理这片坟地。陈和尚也愿意尽这个义务，因为那年头穷人多，老人去世，没地方埋，到陶然亭庙里给陈和尚磕个孝子头，就能在坟地里头挖个坑安葬老人。

当刘老头的新坟堆起来后，大海已经又哭得昏了过去。朱韦和小金牙照顾着他，往回返。唐二刚才背着大海走了好几里地，白粗布小褂全湿透了。他这件小褂已经成了花的了，前襟是一块块的血迹，是大海爹刘老头留下的；后襟不但有汗水，还有刚才大海哭他爹时流下的眼泪。

陈和尚见人们散去了，就邀请唐二说：“我看得出来，你这个汉子会两手。上我庙里头瞅瞅去吧，我那庙里头供的可是咱们的武圣人关爷。说真格的，大凡到天桥练武卖艺的，全都上我那庙里头拜关爷。你能不拜吗？走吧。”

这陶然亭早年是个风清水秀的地方，而如今却只有瑶台这处名胜了。所谓瑶台，就是用大块城砖垒起三丈多高的墙，墙内填土，筑起来的一个高高的平台。这平台面积很大，上面修了一个关帝庙。还有一处两层高的楼阁，登临楼上，可以饱览周围景色。除了这些，还有大片空地，陈和尚就在空地上盖了几间房，开了个大茶馆。他这个茶馆也卖酒饭，是吃是喝，客人自便。伙计全是庙里的和尚，大师傅也是和尚。这位和尚厨师，做得一手上等山东菜，鸡、鸭、鱼、肉，无所不精。他自己说，他是会做荤菜，却不沾荤，只吃素。实际上，陈和尚知道他是个馋痨，陈和尚也不管他，爱吃不吃。伙计们也全都爱吃大鱼大肉。陈和尚一概不管，听其自便。

陈和尚带唐二在关帝庙里转了一圈。唐二恭恭敬敬地给关公磕了三个头，站起来再一看那威武的关公神像，不由得吃了一惊：咦，这位关爷，怎么没有胡子呢？谁不知道这位武圣人是有名的美髯公啊？可是，在这庄严的大殿里，唐二也不敢问明原因。一直到了茶馆，唐二实在憋不住了，才拉住陈和尚说：“俺得问问你这位师傅，你那殿里的……”

“伙计们，快给这位高手伺候茶呀！”陈和尚知道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要问什么，故意不让唐二说下去，招呼了一声，一掀竹帘子，到后边去了。不一会儿，帘子一动，从后头出来个黑脸大个子和尚，冲着唐二喊道：

“咳！你是师傅请来的高手呀？别装傻充愣的，还不坐下等什么呀？”说着，就往唐二身上靠。

唐二瞪了黑和尚一眼，也不搭茬儿，只把头微微一摆，叭的一下子，只见唐二脖子上围的那条擦汗的手巾飞起来了，正好打在黑脸和尚鼻子上，一股鼻血顿时从那一扇一扇的大鼻孔流了出来。

这一下，黑脸和尚可急了，张口就骂：“奶奶的！老子出来伺候你，你怎么不知道好歹，人们称我是关老爷的兄弟张飞张三爷，今儿个让你见识见识张三爷的功夫。乡下佬，接招吧！”话音没落，就飞起一脚，向唐二腰眼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