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很冷,渗进人骨子里的那种冷。
天空起初只是雾霭蒙蒙,逐渐地,雨水一滴一滴铺天盖地地落下来,打在古旧的沥青石板上,顺着石阶迅速滑下。
这是一座已有百年历史的宗祠。雨水洗尽了青苔,却无法冲刷掉已渗入石板的暗红可怖的血渍。
宗祠外的石阶上,笔直地跪着一个全身素缟,约摸七八岁的女童。
女童虽面容稚嫩,却很有一股凌厉不羁的气势,漆黑的眼死死地望着身前不远处的血渍和断剑,嘴唇被咬出了血。
那里,是她父亲挥剑自刎的地方。
她的父亲帝永宁,是大靖王朝的靖安侯,这座边疆城池的主人,却在昨日被生生逼死在帝家的宗祠前以谢天下,并且临死还背负着通敌叛国的骂名。
他们帝家的天,塌了。
石阶下,一城百姓跪了满地,泣不成声,一眼望不到头。
冰冷的雨水在冬日里格外瘆人,落在尚年幼的女童脸上,让那里只剩苍白之色。
但她一直跪着,沉默而坚持地以这种方式送走她的父亲。
一阵马蹄声响起,毫不停歇直朝帝家宗祠而来,马蹄踩在雨水上的节奏格外急切。
四五个人骑着马出现在街道尽头,为首的少年十二三岁,华服上的尘土掩不去浑身的贵气。
少年猛地握住缰绳停在石阶前,跌跌撞撞地从马上跃下。他身后跟着的侍卫提心吊胆,连声惊呼“殿下”。
少年朝石阶走去,没有人敢拦他。
这少年便是大靖的储君,这片土地未来的天子。
少年望见石阶上跪着的女童缓缓转过来的眼,脚步顿在最后一阶石梯上,再也难以挪动分毫。
这是他见过的最悲凉、最沉默、最哀恸的眼神,但里面却没有无助和惊惶。
这就是帝家的女儿啊……
他终究是来迟了,没能保住靖安侯的性命,还成为了帝家女儿帝梓元这辈子最痛恨的人。
很多年以后,韩烨这样问自己:如果当年帝家没有一夕倾颓万劫不复,大靖的历史是不是会改写,他和帝梓元纠葛一生又无可奈何的命运……是不是会不复存在?
只是这世上,早已没有人能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