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电话拿起来,连号码都拨不出去。
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
或者她颇擅长哄人开心,然而对这时的江齐楚,她要做的,应该是逗笑他吗?面对“节哀”之辞,他定然会点头应承,那份哀伤,又岂是言语能制止。
想为他做些什么,结果什么也没做,什么也做不了的感觉,很是折磨。已故之人不好多加言论,葛冬洋和袁虹自从江家回来,染沾肃默,家里气氛有几日沉闷。葛冬洋素来贪杯,每餐就上二两白酒,是几十年的习惯,江盛突兀的去世,令他足足收敛了好一阵子。袁虹还是在饭店里忙碌,一次和隋艳金说起江盛,相对唏嘘。
隋艳金问:“二姐,你信不信命?”凑近来小声说,“我就觉着人这一辈子,该多该少,是天定的。咱说这老江家,多少人眼红,人没了才看出来,那些钱啥用啊?现在一寻思,那钱来得多玄啊,感觉就好像说,几年工夫,把这一辈子的都给赚完了。”
她这话虽然不好听,挑起理也似乎对死者不敬,但却诚实没恶意。袁虹其实是信命的人,冥冥中太多东西解释不清,归结到因果循环,则说得通一二。
隋艳金恭维一位大仙,说曾为蒋璐求过一卦,据称批行运奇准。葛萱正是考学的当口儿,又连着惹了些小灾小难,袁虹也去问了问。结果如何,没告诉葛萱,只笑说:“人说你这两年儿都不太好。看着办吧,轻点儿作。”
这个“不太好”的涉及面究竟有多宽,葛萱理解不出,自己最近比较倒霉,倒是切身体会的。脚伤在十来天的时候,出现严重复原反应,伤处特别痒痒,手伸不进去抓,急得咔咔直挠石膏,心理上缓解一下。
江齐楚来的时候,葛萱刚翻出来妈妈织到一半的毛裤,把织针抽下来,贴着石膏内壁捅下去抓痒痒。听见后院异响,是锁头和门鼻剐蹭的声音,她家大门的锁头时间久了生锈,每次打开都很费劲。葛萱纳闷这种时候会是谁回来,掐着织针蹦出去看,才蹦到方厅,就见江齐楚开门进屋,拎着一串钥匙,上面拴着葛棠的那个七巧板钥匙扣。
他的小平头长了不少,穿着平常一样的深色衣裤,脱了外套,露出左臂上一道黑色孝布。不知是否头发长长的原因,一张脸显得很瘦,下巴尖尖,但脸色很平静,还是平常那个沉默寡言的江齐楚。葛萱摇摇晃晃站着,隔一道厅门看他,仅仅是半月没见,心情却有着难以形容的小小波澜。
江齐楚过来扶她,表情无奈,“就怕你下地开门,还特意去学校找小棠拿钥匙。”
葛萱是习惯性地咧嘴回应,想想不对,笑到一半又收了回去。
“你在干什么?”他转移她的尴尬,指她手里的工具,问,“织毛衣?”
“不是,脚可痒痒了,可能是石膏给焐的。”
“痒痒是长肉了,忍一忍就好。”
葛萱惊骇,“没伤到肉啊……骨头里面还长肉?”那好像是螃蟹。
江齐楚从她手里抽出织针,“你别乱鼓捣,再戳坏了。”她是确实缺乏医学常识,认真得让人失笑。
那笑容虽非勉强,可到底也没那么畅快,葛萱垂下头,不忍正视。
江齐楚随手拍拍她的发顶,“没事。”倒像是在安慰她释怀。
可这二字说出来,他自己心里,才是真正坦然。这些天从震惊到悲痛,从尝试面对到接受现实,始终是以“不得不”的心态承受这些。他怨恨前来处理后事的母亲,怨恨他爸那群迟钝的狐朋狗友,他在灵堂上大发脾气,除棺材和遗像,所有东西砸了稀烂,吼劈了嗓子,赶这些人滚蛋。但是没人怪他不懂事,他们都纵容他。
纵容他亡父之痛,纵容他是个孩子,纵容他一个没有家的孩子……哀怨、悲愤,悲哀在前,是起因,直怨到无可怨之物,无可恨之人。火化时烟囱里飘出浊烟,徒剩悲哀。那是真正的难挨的情绪。因为无从发泄,只能去习惯。习惯了没人对自己大呼小叫、指手画脚。之后就好了。
这一过程,是无可预料的漫长,尽管他是知道的,慢慢的,总会习惯。
就像对葛萱说的那样,没事儿。
她眼圈一红的模样,比连日来听到的全数劝解都管用。江齐楚这一眼之间,方明白悲哀的无用,恐怕只会使真正关心自己的人,也染上这份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