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宜州开往江心洲的小火轮一天只有两班,严立新和张光明没有赶上当天下午的班轮,只得第二天出发。
一大早,严立新先到店里取自行车,然后骑上车来到码头与张光明碰头。还好,到码头时张光明已经等在那儿了。不一会儿检票,两人推着自行车上船。过江的人大多是公社社员,见两个推自行车的人上来便知道是干部。有三两孩子便围着自行车看。
小火轮离港,冒着黑烟慢慢向江心开去。严立新和张光明谈起郑家柱的身世,张光明大叹郑家柱不知上进、不看报、不读书、成日游手好闲等等劣迹。严立新听了心里不爽但也无话可说,拿眼四处张望,见人堆里有个女孩生得白净不禁多看两眼。那女孩一身村姑打扮,看严立新打量自己有些害羞,转过头去。严立新却在肚里揣摩这瓜子脸眉眼似乎在哪里见过,月牙儿眉高高挑起,一双杏眼星星含春……想到这不禁有些脸红,忍不住去摸口袋里的烟嘴。曾经的一段奇遇又涌上严立新的心头。
那是公私合营前,严立新在父亲和人合伙开的文友书局学徒,那会儿他还叫严登科。那时刚解放,还没实行什么社会主义改造,城里形形色色总有几十家书店。早先的中正书局、三民书店早已关张,现在最热门、生意最好的要算是解放军开的新华书店,剩下的没有什么政治色彩的书店生意大都清淡。唯文友书局由于规模大、品种多还勉强支撑着,平常总有些看闲书的老读者来挑挑拣拣。
一天午后店堂里没什么人,严登科正在柜台内打瞌睡。小伙子十六七岁正长身体,吃饭多,瞌睡也多。正晕晕乎乎摇摇欲坠,突然感觉一阵微风从脸上抚过,鼻翼也跟着扇动,一股异香直钻脑仁里去,睁眼左右一看,只见一个苗条背影正在书架前款款而行。严登科认得,这是旗袍,也识得那布料是阴丹士林,上面是白色的小碎花。白白的一段颈项从小立领露出来,细致合体的腰身不动声色地指点着后摆下波动着的暗涌。两段雪白的臂膀端着向前,不时从书架拿本书下来低头翻阅。严登科睡意全消,有心想过去看看是哪方仙子驾临,哪知心里怦怦乱跳,只得仍定在那里不敢乱动,生怕惊扰了人家似的。忽地那女子转过身来看严登科,吓得他两眼没地方安身。那女子竟面含浅笑走过来,严登科只觉艳光四射不能自已。那女子轻轻一笑问:“你家可有《清溪留情记》吗?”
严登科听得是标准国语,心想原来不是宜州人啊,怪不得呢,宜州哪有这等绝色女子呢。容不得多想,回那女子说:“小姐,这套书前几日已卖脱了,小店已经又从上海进货了,只是还没到,再过几天就会有的。”
那女子有些失望的样子,停了下说:“那好吧,我过几天再来看看。”
严登科急忙说:“小姐,这样吧,如果你肯定要,等书一到我帮你留着,到时候你来取。”
那女子听了一笑:“那好啊,书我是一定要的,就麻烦小师傅帮我留着。”道声谢,杏眼一闪转身出门摇摆而去。把个严登科又看得呆在那里。闲来细想女子容貌极像阮玲玉又似周璇,有无法形容之美。
过了些日子,那女子果然飘飘然如约而至,严登科急忙拿出预留着的书。那女子笑盈盈付了钱,又在店里看了会儿书,不时与严登科攀谈几句。到后来女子便经常光顾,与严登科成了熟人,严登科想许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才从外地搬来。只一样,严登科觉得女子越发地与自己亲近,竟好似姐弟一般。那女子年岁看不出多大,严登科只从那气度觉得应该比自己大,连姓名都没敢问,只得常在梦里想想。
转眼过去快一年时间。又是一日午后,店里没什么人,父亲和老板到书店联合会去开会,师傅和账房吴天佑偷偷溜出去洗澡,只他一人守店。这光景那女子又来看书,严登科自是热情接待。过了会儿女子过来问可有方便之处,严登科愣了会儿才从女子的娇嗔中领会到女子需要什么,急忙带她到书架后的一个小门,里间角落放了只马桶,开了门让她自去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