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后公私合营到了新华书店,眼见得日子是越过越好,从合作化到社会主义工商业改造和人民公社运动,人民大干社会主义的热情被极大提高,共产主义已经为期不远,想想那是什么光景,多么令人激动。但自去年下半年开始的缺粮情形却是愈演愈烈,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看着女儿怯生生的幼小生命却要承受和经历这莫名的饥饿,严立新愈发地心酸。
杜文娟见他脸色不对,知他心里又难过,但也没甚话说,仍忙里忙外。严立新把烟头摁灭,从床上抱起女儿亲了一口,烟味使女儿皱着小眉头往后躲,小手推爸爸的头。严立新使劲搂了下女儿,又把她放回床上让她自己玩。
杜文娟问:“李夏莲情况怎么样?她平时身体不是挺好的吗?许是着了凉,这阵子营养都不好,本来能扛过去的现在都扛不住,我们学校也有老师生病得肝炎。”
严立新说:“没办法,谁也不愿意生病,连他们家老汪,团参谋长呢,照样顶不住。有时候我真弄不懂这到底是怎么了,总说自然灾害,五四年的水灾那才真厉害呢,但也没闹到没粮吃啊。”
杜文娟过来把他肩膀一拍:“乱讲什么,资产阶级摇摆病,你们家还真有点资产阶级思想的温床呢。”
严立新没再吭声,想想自己并不是资产阶级摇摆病,而是由小资产阶级温情向怀疑论发展,不由得便有些愧疚。党培养自己这么多年,把自己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学徒培养提拔成一个部门负责人,委以重任,给予信任,而自己却在这里为了女儿吃不饱而伤感,对党和政府宣布的灾害表示怀疑,只记得自己的一己私利,忘记了自己是个社会主义新人,忘记了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需要自己去传播,这样的思想是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捍卫者应该有的吗?想想自己似乎变得很危险,后背冒出了冷汗。
杜文娟看他憋闷便说:“我们学校今天也是人心惶惶的,有说平时表现不怎么样的这次要下乡,有说平时要求进步的这次更应该响应党的号召带头下乡。我看这次是以家庭为单位,主要还是看男人,男人在单位上管用就没话说,男人要是在单位里可有可无或者跟上面搞不好关系,那就难说了。”
“什么好说难说的,你把党的政策看成什么啦?还教书育人呢,你这思想苗头才是真危险。”
杜文娟被他这一抢白不觉愣了愣,欲要回击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过身到楼道的炉灶上准备饭菜。
严立新感到自己话说得有些重,起身也跟出来看能帮着做些什么。
杜文娟看他凑过来便不理他,用筷子戳戳山芋看差不多了,夹起两块山芋用碗盛了,拎起蒸格用饭勺搅了搅下面的小米粥,觉得也好了便吩咐严立新拿碗筷准备吃饭,自己又把女儿的奶糕和上玉米粉放在炉子上热了热。
关了门一家三口正吃饭,就听门外有人敲门探问:“立新在家吧,吃什么好东西门关得严严实实的?”
严立新连忙起身开门,却见是城市供应组的主任温江贤,连忙边往家里让边说:“稀客,稀客,快请进。我们能有什么好吃的,哪里有你们家贾志芸会当家过日子。”
温江贤在桌边坐下看看桌上说:“小米粥,不错了。我家那三个小崽子吃菜团都不过瘾,跟狼似的,天天想吃肉。哎,你吃你的。”
严立新从身上摸了香烟递过去,又倒了杯白开水放在温江贤面前,自己坐下来大口喝小米粥。
温江贤抽着烟环顾了下严立新的这间小屋说:“就是房间小些。”看着墙上贴着的旧报纸端详,“嗯,房子也老了,木板房就这个讨厌,时间长了全是裂缝。”
严立新三口两口吃完,把碗一推嘴一抹问:“今天怎么有工夫跑到我这小地方来啦?”
温江贤从身上掏出一包“大生产”来对向自己让烟的严立新说:“来抽我的‘大生产’,你那‘经济’先收收吧。”严立新也没再推,点上烟,温江贤接着说:“哎,心里烦,吃了饭出来转转,走到这儿想还从来没到你家来过,就顺便上来坐坐。”
严立新听他说心里烦就知他有事,看了杜文娟一眼。杜文娟自己也已经吃完,正喂小红,见严立新使眼色便把桌上收了,跟温江贤打个招呼,抱起小红端了奶糕到隔壁人家去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