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看过一本谈论生死的书,里面讲到濒死体验。大部分濒死经验有类似的过程,大约这样几步:1.体验到一种不同的感觉,安详而充满幸福,没有痛苦和身体感官的觉受或恐惧。2.觉察到嗡嗡声或急流声,并发觉自己离开了身体。视觉和听觉加强,意识清晰而灵敏。3.进入黑色之中,在漫无际涯的空间飘浮,然后迅速进入一个隧道。4.看到光,最先是远远的一点,而后像被磁铁吸引一般往那一点靠近,最后被包裹在光和爱之中。这光非常美丽,夺目但却不伤害眼睛。5.有人看到超自然美的内在世界,天堂般的景色和建筑,听见了天乐。6.会到达一个不能超越的边界……看完这段描述后,就觉得这一体验并不陌生,我甚至确信自己有过这样的体验。那么这种体验是在什么样情况下获得的?难道自己曾经经历过一次死亡?后来,在回忆许多年前的阿里之行时,突然发现:我曾有过的濒死体验,是在那条通往阿里的漫长之路上获得。灵魂风筝般飘在空中,俯瞰着那条细长的路,路在风雪中延伸,它的两旁是不确定的幻境,雪山耸立,苍野无边。祈祷声里,疲倦的车,顶着暴雪,甲虫般爬行于茫茫荒原。车上的人齐声祷告。头顶明月高照。周围极度寒冷。祷告声响彻雪野,我泪流不止……
那次阿里之行,以后想起每每感到心惊。贸然前往一个陌生而危险的世界,令我们遭遇太多猝不及防的磨难。或许也正因如此,那次阿里之行才会刻骨铭心,才会改变我原有的诸多观念,包括对世界的看法,对自我、对生死的看法。它把我推至剧烈摇晃的崖顶,使我离开了常态,让道德与人性一次次浸没在容器中沸煮,逼问它们的极限。
那是逼近天堂、逼近死亡的旅程,它让我知道了生死的距离,也让我懂得生命是个奇迹,它与万物相连,与天相连、与地相连、与山相连、与水相连、与风相连、与雨相连、与树相连、与草相连、与羊相连、与狼相连 ……与善相连、与恶相连……与你相连、与我相连……每个生命都是另一个生命的神灵。
我目睹死亡,那么近,那么仔细。从它那里,我知道了生的意义,不复杂,如同死一样。只是一样的死亡,它带走了有的人一切,又给有的人留下了充满希冀的来生。拥有来生的人,敬畏今世。因为没有来生,我们无所畏惧。因为没有来生,我们无比畏惧。
是什么让我们如此贪婪?是什么让我们如此害怕平静,不敢面对心灵?生命只有一次,我们对此深信不疑。
喜马拉雅山脉的那个洞穴里,面壁十年的苦修者,在想什么?
决定要写这个故事之后,我再次去了阿里。
拉萨以西至狮泉河这片自古以来一直由神牢牢掌控的土地,仅仅在近十年间,已经逐渐被人类把握。如今,人们在这片神秘莫测的土地上覆盖沥青,修通了数千公里的道路。人们往来于这里,不再受雨雪风暴的阻拦。离人远了,离神就近了。而事实上,我们已永远无法离人太远,也无法离神很近。即使是在无人区,也处处可见人的各式生存,以及种种商业行为。随着人类的进逼,神在撤退,它为我们让出了越来越多原本神圣的土地。在古格,人们就像爬上任何一座土丘般爬上古格遗址,踏在它的顶上,那也确实只是一座以高价被出售踩踏的土丘。人们把它踩在脚下,没有多少人在意它的过去,在意这里上演过的那些惊心动魄的故事。
曾经的圣殿神塔,曾经所有的神圣之物,所有的神圣之举,都显得突兀、多余、颓败、微不足道、格格不入。
变了。我?还是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