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回过头来笑笑,又转过头去对围上来的乡亲们抱拳作揖,“父老乡亲们,我张天赐多谢大家伙儿照应,今天这条命不算白搭,就算是我张天赐给天母娘娘的供献,只要能把娘娘庙保住了,我就算是没有白死。让洋鬼子们看看,老子不怕死,老子再过二十年又是一条好汉!谁敢动娘娘庙一砖一瓦,我张天赐做鬼也要找他拼命!老子们又没有去你们老家拆你们的洋教堂,你们他妈凭啥来天母河拆我们的庙,姓高的你们等着,早晚天母河的洋教堂都得毁成他妈屄的碎片子!洋鬼子你们等着,有的是人给我报仇雪恨……等我天保兄弟回来,把你们一个一个的狗头都他妈屄剁下来给我祭坟!”
高神父指着张天赐对孙知县哇啦哇啦喊了几句,孙知县就下令:“快把嘴给他堵上!”
衙役们撕下张天赐的一块衣服,三下两下塞进他嘴里。张天赐说不成话了,可是嘴里还是呜呜地叫喊,脖子上、额头上暴出来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整张脸血红黑紫,眼看就要挣破,眼看就要爆出血来了。
她把暖盆抱好,腾出手从怀里掏出铜勺来哭喊:“别堵嘴……别堵嘴呀你们……我给他熬的棒糁儿粥他还没喝呢呀……”
眼见得还没有塞进去的烂布条在丈夫嘴角耷拉下来,左晃右晃……在他血红的脖子前边左晃右晃……
没人听得见她喊。她跪在地上,眼睛里只有一片乱哄哄的人腿。
人群分成两拨,一群人护着洋神父,一群人护着当家的。拥过来,挤过去……拥过来,挤过去……就和上回闹出人命来差不多……忽然就听见头顶上一阵噼噼啪啪骇人的枪声,几乎把耳朵振聋了,人群立刻像洪水一样退下来。一个戴眼镜穿长衫的先生掏出一张纸来念:
“……查案犯张天赐……天石村迎神会会首,一贯仇视西教,多次寻衅滋事……借请神祈雨聚众作乱,挑起争端……以石击人,致使天石镇天主堂执事张马丁受伤殒命……”
反对声从人群里爆发出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冤枉好人呐……冤枉啊……
孙知县抬手指着对面的人群,“你们不要信口胡说……本官带员亲赴教堂查验,张执事的尸体本官亲眼所见……”
人群还是叫喊:洋人教堂里的事我们没见过……有本事开棺验尸……有本事开棺验尸啊!
孙知县厉声厉色起来,“本官一向体恤百姓,爱民如子,这次更是仁至义尽,与高主教反复协商,终得退让,拆庙保人、杀人偿命,两选其一……最终是张天赐本人自愿舍命保庙,有他亲自画押在此……你们还想作乱造反不成?”
人群再次像洪水一样狂乱激愤地拥挤起来,人群里喊声一片:冤枉好人呀……官逼民反呀……天赐呀,你放心,老人我们给你孝敬、给你送终,孩子我们给你拉扯大……天赐呀天赐,你就放心走吧……张天赐拼命摇晃着头,像头发狂的牛一样呜呜吼叫着,想把嘴里的碎布甩出来……
她拼死了力气地尖叫起来,她想用尖叫压住别人的声音:“当家的——,你别急——,我这就过去,我这就过去给你把布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