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雍正五年编纂的《东河县志·艺文志》里,记载了在天母河两岸流传的一首古老民谣,歌唱这座壮伟古朴的神庙:
苍山遥遥,大河滔滔,
天石横落,神宇如峤。太行莽莽,清浊茫茫,
石舟不没,神宇如冈。
这首古歌就像石碑上那片依稀漫漶的字迹,到底流传自何年何月,到底有多么久远,谁也说不清楚。县志里也只说它,歌风古远,传唱历久,始自何时已不可考。
娘娘庙正殿大门的墙壁上左右分列镶嵌着两块村约石碑,一块上刻着娘娘庙的庙产十亩旱地所在方位,丈量尺度,由各户轮流耕种,也可出钱请人代耕,所有收成都要立册记账,这些收入只可以拿来供给庙内日常香火、房屋修缮和迎神节的开销。另外一块碑上刻着迎神会的会首三年一选,由村里公推的长者提名,在神像前抽签选定。当选会首承担神庙日常和节日的一切杂务。有了银钱和人员这两项最为凡俗琐碎的规矩,就此保证了神庙的香火千年不断。说到底,滋养了神仙境界的无非还是人间烟火。就像庙宇大门外的那两株老银杏,之所以能站在清风白云里阅尽人间千年沧桑,是因为有根须扎进泥土里生生不息。
娘娘滩还有一项最为奇特的景观:因为清沙河、浊沙河每年雨季都有山洪下泄,谁也料不准哪一条河裹挟了泥沙的洪水更大,于是,娘娘滩有的时候东面泥沙淤积更多就和东岸相连,有的时候西面泥沙淤积更多就和西岸相连,当然,更多的时候是两河夹滩,娘娘滩就变成一个孤岛。如此一来,娘娘滩就成了一个三年归河东,三年归河西的地界,天石村也就成了一个两府三县都管也都不管的村子。为争夺娘娘滩的管辖权,历朝历代两岸的官府、民间闹出无数的纷争、纠缠。倒是天石村的百姓乐观其事——这让他们少缴了不知多少税银,少应了不知多少劳役。天石村的百姓们心里暗自庆幸,都认定这是女娲娘娘降给天石村的恩典。
每年春天第一次打雷的日子,被认作是女娲娘娘的补天日。此后,就是连续三天的迎神节。要把女娲娘娘的神像从庙里请出来,放在一副红绸扎花的木架上,由八个年轻男子抬架游街。这抬神架的八个小伙子必须都是童身男子,而且生辰八字要四个属土命,四个属水命。这八个童男被叫做抬童,是在女娲娘娘的神像前抽签选定的。女娲娘娘的神像后面,是一乘用桃李二木做出来的轿子,轿子里坐一位儿女双全家丁兴旺的妇人,这个妇人一定要长得饱满福气。因为女娲娘娘又称木德王,所以这个妇人的生辰八字要属木命,为的是和抬童们聚在一起取一个水土两旺、桃李满枝的吉利。这个坐在轿子里的妇人被叫做子孙婆,也是抽签选定的。跟在轿子后面的照旧是高跷旱船、各种扮相,表演的都是女娃娘娘炼石补天、断鳌立地、积灰止水、抟泥做人的场面;还要有锣、鼓、笙、弦、笛、管、钹的八音会奏乐助兴。迎出来的女娲娘娘神像,第一天停在娘娘庙前的八角献亭里,供人们烧香、许愿、布施。后两天还要乘船过河,走村串镇,每到一地都要停下片刻,让人们烧香献祭。所到之处都是万人空巷热闹非常。女孩子们都挤到前面伸长脖子,想看看那八个抬童长得有多俊。男人们都踮着脚尖,想看看子孙婆到底奶有多大、胯有多宽,到底多么有福气。在这三天里,天母河两岸的女人们都要赶来进香,甚至有人不远千里专程赶来,住在天石镇的客栈里,等着打雷之后再过河来进香许愿。自从有了这个风俗以来,就有一个人人心照不宣的信念:凡是迎神节这三天来进了香、许了愿的女人,当晚行房必得贵子。还有一个人人都信守不移的规矩,这三天,家内家外一切事情都由女人做主,尤其是行房的事情也要一切都按照女人的意愿做。所以每到迎神节,凡是结婚成家的女人们,都要提前打扫居室,焚香沐浴,为自己好好准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这三天,才是女人们真正的节日。这是女娲娘娘给天下女人的恩惠。所以,天母河两岸的女人们都是女娲娘娘最虔诚的信徒。而且,在这些虔诚的女人中间还极为秘密地流传着一卷叫《十八春》的绣像图卷,和男人们的春宫图不一样,《十八春》的图案都是用细如发丝的金线绣出来的,描绘的都是专为女人所用的房中秘事,讲的都是采阳补阴、取精结胎的妙法,女人们只要依图行事,生男生女随心所欲。《十八春》只能女人传、女人看,男人只要看了必定损折阳寿、断子绝孙。这卷绣像在天母河两岸的女人手里代代相传,拿了这卷绣像的女人容颜不老、长命百岁,是女娲娘娘的在世传人。所以,天母河的女人中间还有一个只做不说的秘密,但凡有长寿的女人去世,在她下葬之前,家族里的女人们都要为死者净身,这个净身的过程,也是一场缜密的搜寻,一代又一代的女人们,都渴望能亲眼看到这卷神奇的绣像,都渴望能得到容颜不老、长命百岁的秘诀。谁也说不清,久远的渴望什么时候变成了永恒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