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雨刚刚过去,冷蓝色的天空像被洗过一样清澈,微凉的风掀动着窗帘,让阳光一束一束地透了进来。是那个时候,门突然被冒冒失失地撞开,“咣当”一声,门沿处震出了一些尘粒,夹裹着盛夏的温度。坐在窗下的苏瑾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正对上一双黑锆石一样的眼睛,带着一些顽劣鲁莽的气息。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把手里的书轻轻地翻过去一页。
“还不赶紧上楼换衣服,我的祖宗,都淋湿了!感冒还得了?”肖琴从柜台前绕过来,一边心疼地说着,一边摸了摸儿子的衣服,“又踢球去了?”顾铮从鼻翼里“嗯”了一声,很不耐烦地甩了甩手,踢踢踏踏地跑上楼去。肖琴就站在楼梯口,自言自语地说了句:“儿子就是不让人省心呀!”苏瑾听了她的话,仰起头淡淡地笑了笑。
“看你年纪跟我那臭小子差不多,可比他用功多了!”肖琴爽朗地笑起来,见苏瑾没有回答的意思,自顾自地说,“你看书,看书,阿姨不打扰你了!”
苏瑾心里涌起一丝感激,面上却只是微微地点点头。她不是那种喜怒形于色的女生,更多的表情是垂下眼睑,静默得像一株植物。她亦不是那种健康明亮的女孩,在富足、温暖的环境中长大。
五岁那年父亲就病逝,她跟着母亲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颠沛流离的生活,后来母亲嫁给了继父,她就跟着母亲搬到了槐树街。继父自己有一个儿子,比苏瑾小两岁,再后来母亲和继父又生了一个儿子,那瓷娃娃一样的孩子着实讨人喜欢,母亲和继父整颗心都扑了上去,对苏瑾也就是那种放任的态度。不过苏瑾虽然生长在市井人家,却出落得极为优秀,傲人的成绩,恬静的气质,在一群青春照人的女孩中也是极为出彩的。
苏瑾家里开着一个湖南米粉店,在槐树街的中段,只能容下四张小桌,这方逼仄的空间就是全家的生计。母亲和继父每日都在店里忙碌,苏瑾放学回家或者假期也都要去帮忙,端粉收拾洗碗收钱……食客们此起彼伏地喊“粉妹,加点榨菜”,“粉妹”也就好像成了她的小名。这条街长在城市繁华的老城区,随便一栋老楼乍看着不起眼也有着上百年的历史,那门上斑驳的朱漆,瓦沿上隐约的花纹,还有一株一株遮天蔽日的梧桐树都显示了这条老街的沧桑,街上的人也都是几辈人挤住在一起,随便往一家门口里一望,那都是满满当当的家什和人气。苏瑾一家就在槐树街分支的一个小弄堂里,坑坑洼洼的青石板路,青苔从缝隙中滋生出来,即使是正午那会儿,阳光也照不进弄堂里。
家里的店铺面是租的,但他们住的两间屋却是自己的,准确地说,是继父的。苏瑾刚来的时候,跟继父的儿子梁玮住一间屋,母亲和继父一间,后来有了弟弟梁宏,母亲就在他们房间支了一张婴儿床,屋里更是拥挤了。梁玮念到初一时不干了,吵着不要跟苏瑾一个房间,说是同学来家里玩都笑话他。
苏瑾咬了咬唇对继父说不如她就住到厨房里去,白天反正不用睡觉,晚上在那里支一张弹簧床就行。她其实也想说她可以住校,但住校得花钱,她怎么好意思开口呢?
继父想了想,找了邻居家堆杂物的小阁楼来给她住,小小的窗户,光线弱得看不见,夏天又潮又闷,冬天又冷又寒,人在里面根本不能起身,只能半跪着,若是稍稍不注意,头就撞到了屋顶的木梁——苏瑾却已经觉得这比在厨房支一张床好了很多。这就是苏瑾的生活,是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