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是癖,殆无疑义。收藏的人如獭祭鱼,很难抗拒一种博物馆式的胃口,总遥想一日成为百科全书式的文艺复兴人物,如达·芬奇。于是有人号称三百六十行万物皆收,有人以开一间自家店号的博物馆、怀旧餐厅或民艺商店为梦想。然而除非家财万贯,在外人眼中,这样的雄心往往只是使自己家里成为某种资源的回收场所。
民艺不比古董,有时几万元就可买到不少精品,十几万已是天价。因此常有人豪气万千地说,身上带着两百万元就可吃遍全省民艺店。对于这种说法,深谙高档收藏家心理的兴仔却不以为然。因为有两百万买民艺的人,不会这么鲁莽地冲街撞店,会这么想的人,毕竟是没钱的穷人。
收藏人的美学品位、财力与最终能否拿捏门道决定其藏品的等级。走入一个收藏人家里往往摊开的是他最私密的机缘与经验。因此,很多人是闭门拒客的。
可收藏之物多矣,收藏人最终不免显露其癖。有人钟情于铁皮玩具,有人独爱红砖胎,有人喜欢家具,亦有对木雕或赛璐珞布袋戏偶不可自拔者。这些收藏人的家里也都必然满溢各种民艺古物。但进屋不多久后,就会发现某几类特别物件正如流水般熠熠生辉地由主人取出,博取识趣来客的赞美。
入不了门的藏家往往让人为他难过,数十载收藏的整屋老器都只是等闲物,物品的主人不知为此挥霍多少岁月,最终只满足了自己莫名的收集癖,成为穷忙族。
最近拜访一位收藏家,看到让瞳仁会骤然缩紧的满室古董家具,大抵是百年以上的台湾菜橱、布橱、案桌与鼓架,不乏遍洒矿物彩绘或整柜鎏金雕花的清代大柜。满心赞叹地回家后,发现自己喜欢的其实还是日据风格的柜子。这些柜子常装有玻璃门,不会有清代家具的沉重压迫,年代虽不满百年,却有通透的亲切感;日据时期家具常由当时盛产的廉价桧木制成,经过半世纪以上的沉潜后却散发独特的木纹质感,这似乎是日据时期家具的DNA,从远处就可以感受到的桧木灵光,有着远不同于樟木、肖楠或大陆硬木的温暖质地。
民艺买卖常常是“奇檬子问题”。收藏人有很多家私是非卖品,或干脆宣称全部“没有在交流”;有的店家看交情开价,偶有珍稀物件进门会私下急电要坐在VIP保留席的你立刻到场,好像买卖完全是博感情的事业。
有时候,民艺古董不是买来的,而是以几件东西交换来的。交换的原因有许多种。可能是物主不卖,只好以让他心动的另一件东西来交换;可能是买家预算不够,对旧有的收藏亦觉得腻味,于是拿到店家商量换物,双方都汰旧换新,活络市场;也可能是买回家后感到后悔,或觉得买到假货,只好再拿到店家商量换另一件。
交换不一定谈得成,也不定一物换一物,也可能得再以现金补贴差额,总归得双方“欢喜甘愿”。
于是会有许多传奇。有人为了一尊俊俏的伏虎罗汉,苦苦哀求老古董商割爱,最后打开一整柜自己刚报关进口的大陆民艺杂项任古董商“拿到爽”。对方亦不客气,整座货柜十多万的货都打包运走,流血交换才终于得到彩绘剥落却造型雅致的这尊老佛像。有店家摆着一张巨无霸的新竹体肖楠神桌,先前是某科技公司董座以自己的一辆奔驰车从收藏人家里换来,辗转经手后进入古董店旋即再卖出。新买家长期在大陆经商,付了百万价码后却一直未来载走,因此奔驰神桌得以示人,成为传奇。
民艺市场的物品价格有宽广的浮动范围,很多时候看得到却不一定钞票买得到或买得下手。于是如果能拿一物来换,双方交换的是象征价值(以你的奔驰车换我这张全台湾最大神桌),似乎都比较不心痛。当然,前提是我爱你手里的,你也爱我手里的,但你不卖或我不卖或二人都不卖却又对别人的东西爱得要命,那么不如就来交换吧。
民艺人就是这么歹嘴道,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