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未来病史》 鼠年(10)

未来病史 作者:陈楸帆


豌豆和我干了一个下午,在土坡上挖了一道梯形剖面的壕沟,大概有2米深,然后用塑料布抹上油,铺在壕沟的四壁。豌豆心里没底,不停地嘀咕着,我安慰他说:“这事如果不成,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对了,还得搭上你那可爱的小朋友。”

“它真的很可爱,还会模仿我的动作。”豌豆向我演示了几招,的确,令人印象深刻。我尝试着摆出几个动作让它模仿,可它却视而不见。

“很好,看来它的智商已经达到了你的水平。”我揶揄道。

“你也这么想吗,我努力把它看成一件设计高超的基因产品,但情感上却接受不了。”

我摊开手,耸耸肩,表示持保留意见。

我们躲在壕沟附近的下风位置,豌豆手里攥着一根细绳,连在幼鼠腿上,幼鼠丢在沟里,一拽,小耗子就会发出凄厉的叫声。豌豆心软,总是我提醒他,才不情愿地拽一下,我恨不得把绳头抢过来,因为心里没底。

整个假设建立于某种确定社会结构的生物之上,如一夫一妻制,或者父代承担抚养有血缘关系子代的责任,但对于新鼠,这种人工干涉性别比例的畸形结构,我无法用常理来推测,它们会如何去判断亲子关系,又会对这种一雌多雄结构下繁衍出来的后代抱以什么反应。

我所能做的只有下注。

一只雄鼠出现了,它在壕沟边不停地抽动鼻子,似乎在辨认什么,然后,它掉了下去。我能听见爪子在塑料布上打滑的摩擦声,我笑了,现在手里有两名人质。雄鼠叫得比幼鼠嗓门大得多,如果它的智商有我估计的那么高,那么它应该是在向同伴发出警报。

我错了。第二只雄鼠出现了,与第一只不同的是,它在壕沟边对话了几声后才掉下去。

接着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事情的发展完全超乎我的预料。当掉下去十七只后,我开始担心壕沟挖得不够深,它们可能会逃掉,我举起手,举着长矛的战士瞬间便包围了壕沟。

那些雄鼠正以惊人的协作性搭起金字塔,最下面是七只直立的雄鼠,前后爪各抵住一面泥壁,形成支撑,第二层是五只,第三层是三只,还有两只衔着幼鼠正在往上爬。如果不是智力因素,那还有另一个解释,一个我不愿承认的解释。

“等一下!”就在矛头即将落下的瞬间,豌豆喊了一声,他小心翼翼地收着绳子,把幼鼠从那两只雄鼠爪中扯开,在爪子松开的刹那,雄鼠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这座鼠肉金字塔顿时土崩瓦解。利矛无情地落下,溅起的血液顺着抹了油的塑料布,缓缓滴落。

这是一群超越了本能的社会性生物,它们拥有极强的集体观念,甚至可以为了拯救并不存在遗传关系的子代,无私地牺牲自我。而我却利用这一点,来了个一锅端,这让我不寒而栗。

幼鼠终于着了地,在它即将结束这场惊心动魄的旅程,回到安全的小铁罐之时,一只从天而降的军靴把它踏成了肉酱,它甚至没来得及叫一声。是黑炮。

“操!”豌豆怒吼一声,挥拳朝黑炮脸上死命揍去,“你还我的老鼠!”

黑炮丝毫没有料到豌豆会出手,生生吃了一拳,脚下打了个趔趄,他扭过脸,嘴角淌着血,突然狰狞地笑了。他一把抓起瘦小的豌豆,举到血肉模糊的壕沟边,作势往里扔。

“死娘娘腔,跟你的臭老鼠作伴去吧!”

豌豆抱紧黑炮的双手,两脚在半空胡乱踢着,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嘴里却还叫骂个不停。

“住手!”教官终于出面制止了这场闹剧。

我第一次受到了教官的表扬,他三次提到了“大学生”,而且没有加任何贬义的形容词,这让我受宠若惊。黑炮似乎也对我另眼相看,他私下表示,这次的尾巴全都算在我的头上。我接受了,又全给了豌豆。

我想我欠他的,多少根尾巴都补偿不了。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