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食者终于在第四天露脸。

送外卖的黑衣男子抽动着鼻子，咧嘴一笑，伸出血红长舌，滴着口水，像条饿狗。他松手，盒子摔到地上，发出金属撞击声。

二侠突然从他身后用双手死死地箍紧他腰部，像熊猫抱竹。

“跑！”二侠怒吼。我突然理解了这个90后，他并不是没有勇气去死，只是不想死得毫无价值。

在我们正要夺门而出的刹那，熊猫二侠像一个轻飘飘的棉花枕头，从我们眼前飞过，撞到门上，发出巨响，然后烂肉般瘫在地上，没了动静。

黑衣男子抖抖肩，蓄势要扑上来。

超人拧开费洛蒙香水，一滴不剩地朝香蝶儿身上洒去。她兴奋又痛心地尖叫一声，便被超人一脚往黑衣男子的方向踹去。那条狼狗猛烈地抽动着鼻子，扑向香蝶儿小山似的身躯，肉体被撕裂的脆响、哀号、咀嚼声混成一团。

香水效力着实强劲，我和王叫兽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脚步，浑身滚烫，似乎胸中有热血沸腾躁动。只有超人丝毫不受影响，疯狂地往外掰着门，可熊猫二侠的左腿卡在中间。

我听见骨头折断的声音，二侠的身体在地面旋转180度，把门让了出来。超人飞身而出，我和叫兽正想快步赶上，却和回退的他撞个满怀。

电梯口出现了第二名黑衣男子，表情同样扭曲，目光同样寒冷，狼一般的气焰生生把我们逼回了房间。

“把变声器给我。”王叫兽低声说道。

“什么？”超人不解。

“快给我！”一贯儒雅自持的王叫兽突然变得面目狰狞。

那边厢，黑衣男一号从香蝶儿的残尸抬起头，与刚进门的黑衣男二号打了个照面，似乎在一瞬间达成了默契，如狼群围捕猎物般从不同方向向我们逼近。

超人别无选择，只得把变声器递给了叫兽，叫兽按在自己喉咙处，沉膝挺胸，几乎就在两名黑衣男起势的同时，从喉底发出一声绵长而尖细的啸叫，那两条狼狗突然在半空停止了动作，像被一道无形的气墙掀翻在地，痛苦地抱头翻滚。

我和超人一时看呆了，竟忘记逃命。直到王叫兽单膝跪地，咳出一口血沫。

两个黑衣男摇晃着脑袋又开始恢复神志，我和超人试图用蛮力撞开二号，却被他双手牢牢把住门框，一个双飞腿将我俩踹开。

但随即，他再次痛苦地抱住脑袋，鼻子眼睛揉成一团。王叫兽满面通红，青筋暴起，双眼充血膨起，他正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发出次声长啸。

我和超人几乎同时旋起腿，朝黑衣男二号脑袋狠命踢去，他的脖颈发出一声脆响，带着头颅弯折成怪异的角度。

踏入电梯的瞬间，我犹豫了，扭头望向王叫兽的方向，那啸声扭曲成凄厉的呜咽。我别无选择。

我和超人对视了一眼，无声沉默，出电梯时，我们几乎本能般冲向了两个相反的方向。

我成了一名流浪汉，躲在城市阴暗的洼地里，靠捡拾破烂换取每日口粮，夜里裹上报纸和废弃衣物保暖。我不敢找工作，不敢进出人多的场合，不敢乘坐公共交通工具，我怕一旦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他们便会尾随而至，像狼狗闻见了血腥味。

我甚至不敢睡去，怕醒来之后，我便不再是我，变成另外一头疯狂的野兽。

超人的照片被刊登在一份小报的尾版，用黑框框起。标题是“某外企高级主管惨遭劫杀弃尸荒野”，还附上一张血肉模糊的现场照片。我知道，现在只剩下我一人了。

那张被揉皱的报纸随着街角的旋风飘起，像有生命的物体，在半空感伤地飞舞。尽管金钱、权力、性对他来说已没有意义，但超人仍然放不下某种东西，作为人类本身所带来的某种特殊的东西，或许是尊严，我不知道。

那种东西杀死了他。

他们终于找到我，西装笔挺，不带半分戾气，他们掏出的不是刀子，而是一份合约。

“恭喜你通过测试。”那个人说，“欢迎加入我们的行列。”

我终于知道了超人的死因，也终于知道我俩最大的差别。他拒绝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掌控，至死，他都是个骄傲的超人，从未改变。而我的命运，从来就不在自己手里。

我所有的奢望，只有简单的三个字，活下去。

我，那个曾经被叫做卢瑟的人，我是动物观察者。

欢迎来到21世纪的人类动物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