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莲往往被飞浦的箫声所打动,有时甚至泪涟涟的。她很想坐到那群男人中间去,离飞浦近一点,持箫的飞浦令她回想起大学里一个独坐空室拉琴的男生,她已经记不清那个男生的脸,对他也不曾有深藏的暗恋,但颂莲易于被这种优美的情景感化,心里是一片秋水涟漪。颂莲踟蹰半天,搬了一张藤椅坐在门廊上,静听着飞浦的箫声。没多久箫声沉寂了,那边的男人们开始说话。颂莲顿时就觉得没趣了,她想,说话多无聊,还不是你诓我我骗你的,人一说起话来就变得虚情假意的了。于是颂莲起身回到房里,她突然想起箱子里也有一支长箫,那是她父亲的遗物。颂莲打开那只藤条箱子,箱子好久没晒,已有一点霉味,那些弃之不穿的学生时代的衣裙整整齐齐地摞着,好像从前的日子尘封了,散出星星点点的怅然和梦幻。颂莲把那些衣服腾空了,也没有见那支长箫。她明明记得离家时把箫放进箱底的,怎么会没有了呢?雁儿,雁儿你来。颂莲就朝门廊上喊。雁儿来了,说,四太太怎么不听少爷吹箫了?颂莲说,你有没有动过我的箱子?雁儿说,前一阵你让我收拾箱子的,我把衣服都叠好了呀?颂莲说,你有没有见一支箫?箫?雁儿说,我没见,男人才玩箫呢!颂莲盯住雁儿的眼睛看,冷笑了一声,那么说是你把我的箫偷去了?雁儿说,四太太你也别随便糟践人,我偷你的箫干什么呀?颂莲说,你自然有你的鬼念头,从早到晚心怀鬼胎,还装得没事人似的。雁儿说,四太太你别太冤枉人了,你去问问老爷少爷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我什么时候偷过主子一个铜板的?颂莲不再理睬她,她轻蔑地瞄着雁儿,然后跑到雁儿住的小偏房去,用脚踩着雁儿的杂木箱子说,嘴硬就给我打开。雁儿去拖颂莲的脚,一边哀求说,四太太你别踩我的箱子,我真的没拿你的箫。颂莲看雁儿的神色心中越来越有底,她从屋角抓过一把斧子说,劈碎了看一看,要是没有明天给你个新的箱子。她咬着牙一斧劈下去,雁儿的箱子就散了架,衣物铜板小玩意滚了一地。颂莲把衣物都抖开来看,没有那支箫,但她忽然抓住一个鼓鼓的小白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个小布人,小布人的胸口刺着三枚细针。颂莲起初觉得好笑,但很快地她就发觉小布人很像她自己,再细细地看,上面有依稀的两个墨迹:颂莲。颂莲的心好像真的被三枚细针刺着,有一种尖锐的刺痛感。她的脸一下变得煞白。旁边的雁儿靠着墙,惊惶地看着她。颂莲突然尖叫了一声,她跳起来一把抓住雁儿的头发,把雁儿的头一次一次地往墙上撞。颂莲噙着泪大叫,让你咒我死?让你咒我死!雁儿无力挣脱,她只是软瘫在那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颂莲累了,喘着气倏尔想到雁儿是不识字的,那么谁在小布人上写的字呢?这个疑问使她更觉揪心,颂莲后来就蹲下身子来,给雁儿擦泪,她换了种温和的声调,别哭了,事儿过了就过了,以后别这样,我不记你仇。不过你得告诉我是谁给你写的字。雁儿还在抽噎着,她摇着头说,我不说,不能说。颂莲说,你不用怕,我也不会闹出去的,你只要告诉我我绝对不会连累你的。雁儿还是摇头。颂莲于是开始提示。是毓如?雁儿摇头。那么肯定是梅珊了?雁儿依然摇头。颂莲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了。是卓云吧?雁儿不再摇头了,她的神情显得悲伤而麻木。颂莲站起来,仰天说了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呐,我早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