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一句地改,一字一句地练,习惯成自然,真正把普通话里的方言味儿改干净,让任何人听不出一丝破绽,我大约花了五年时间。能够在方言区学好纯正普通话,对绝大多数长沙人来说,简直就是一部传奇。没有我这样切身经历的人,恐怕也难以真正体会在方言区放弃方言改学纯正普通话会有多难。更多的经验是,别说在方言区,很多人即使已经到了北方或者北京,生活了一辈子,一辈子耳濡目染,还是乡音难改。比如,大家都熟悉的歌唱家李谷一和宋祖英,她们都是湖南人,她们分别在北京生活了二三十年。至今,李谷一想痛快地表达她的思想和观点,还是觉得方言更得心应手,方言让她的表达更加生动到位,这说明她的语言思维习惯还没有转变到普通话的范畴。作为歌唱家,李谷一和宋祖英在歌唱的吐字咬字方面下足了功夫,所以她们的演唱吐字珠圆玉润;而在生活语言上,李谷一和宋祖英一开口说话,就显露出了南方人的语言特点。我曾同她们交流过,她们也承认自己没有办法,太难改了。我现在的一个同事就更有特点,他在北京读书就业十几年了,至今连普通话的味儿都没沾着,开口还是地道的方言。他说不知道为什么,他根本找不到那个北京腔。我的体会是,即使学普通话对很多方言区的人存在相当的难度,但学到大致像,不是完全做不到,要学到滴水不漏就确实不容易。我的职业需要我滴水不漏,所以我没有选择,尽管我也知道还有许多方言区的同行在语言上漏洞百出。对于专业学习语言的人来说,的确需要很好的语言悟性,但更多的还是学习的能力和毅力吧。我现在对所有人说普通话都格外敏感,不管南方人北方人,张嘴就知道他们的毛病在哪儿。当时有不少人建议我,应该写点这方面的经验体会,以便让更多人借鉴,可惜我没做。遗憾的同时我不得不说,至少在二十年前,那些经验是难能可贵的。
对于吐字发声来说,学好普通话只是基础,最终需要的是普通话的字正腔圆。因此,每天早晨七点以前赶到台里练声,是我最初五年一直坚持的必修课。
市委大楼的顶层是一个空旷而废弃不用的大礼堂,市广播电台就在礼堂的楼下。每天早晨,我从家里步行二十分钟赶到台里,把办公室打扫完了之后,就到大礼堂练声。对于我,那是一天美妙的开始。
说真的,我从来不认为练声枯燥乏味,相反其乐无穷。那是一种十分专心的状态,你要感受练声器官的细微变化,要把握整套发声系统的需要,你的悟性在同那些发声器官微妙地搏弈着:今天你会沮丧,明天就会欣喜若狂。
礼堂空旷而安静,它使我送出去的声音产生巨大的回声,那种回声让我陶醉。我要不时地提醒自己,要辨别回声的假象,要找到自己真实的声音。那也是一种搏弈,本能的感官欣赏和理智之间的搏弈。
发声是美好的,气息和位置在意念上高度统一才能发出美妙的声音。当我有能力掌握气息和位置的时候,我会大开大合地唱上一曲,作为我一天练声的结束。我喜欢结束时的感觉,那种感觉仿佛就是七窍通透,它带给我愉悦和安宁。
在陶醉于声音的同时,我会不厌其烦地重复某一个口腔动作,比如打开后槽牙。我习惯性说话牙关紧,牙关紧了,吐字就发瘪,声音也出不来,为此,我必须把后槽牙打开。因为训练过度,我会在生活中同人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来那么一下,或者槽牙关节像脱臼了一样挂在那儿,整个嘴不由自主地张开。一切“怪相”都让对方错愕,我的母亲更是忍无可忍。我的母亲很看重女儿相,她不知道我着了什么魔,无端生出那等怪样子,她说,你怎么像一个神经病,你那是为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