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隔壁的房门被打开,我听见他出来的声音,可是,那脚步声止于他的门口。没有过来,没有下楼,突然安静,仿佛消失了一样。
我起身,走过去,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打开我的房门。
只见一个人站在门口,但那不是我的先生,那一身夜色的日本人,就在我的面前,我想动却不能动,仰头看他的脸。他微微笑,不说话,倾身慢慢亲吻我的嘴唇,唇上冰凉,舌尖儿轻轻着力。
我想摸摸他的脸、他的头发。我不敢。我害怕轻轻一触他就消失。
我不想继续在那个房间里寻找。
我想要此时他就在我身边。
做爱的时候,他的汗水从额头流下来,流到鼻尖、唇边,我看着那粒汗珠儿,看着它游走过他的脸孔,他突入,我觉得疼,抬起身体撞在他的胸膛上。我疼痛着轻声问:“你是谁?你不是我丈夫。”
他笑,俯下身体咬着我耳垂说:“有什么重要?他不就是我?我不就是他?”
我觉得真疼啊,却又有偷情的神秘的快感。一直耿耿于怀的问题在高潮里求不得甚解,又贪婪地不肯睡,因为不睡就不会醒来。
耳边有刺耳的电话铃声,我慢慢睁开眼睛。在自己的卧室里,看看太阳,居然已是中午时分。我身上酸软,挣扎起来接电话,下一分钟跌跌撞撞地起床穿戴,奔出房门。
我先生刚才在做产品陈述的时候突然昏厥,至今在医大的加护病房里不能醒来。
我赶到的时候,他的病房里有好几个医生。
监护仪上他的心跳平稳,医生向我解释道:“你爱人的一切生命体征都很稳定,心脑血管没有任何问题,但就是这么昏迷,我们实在找不出理由。”
我看着他,他的脸毫无血色。但是眉毛眼睛和嘴巴都有了变化,我不是第一次产生这种幻觉,可是这一次它却没有马上消失。我慢慢走到他的床头,拿起贴有他的照片的登记卡,这一次,连照片都换了样子,昨夜梦里的人如今隔着时空在照片上对我微笑。
我知道的,我知道原因的。
我从他的病房里退出来,坐上出租车回家。途中经过香火极盛的般若寺,看见似真似假的僧人在庙门口跟人讲经说法。
他会说些什么呢?
做人要老实本分,不可逾矩。不能被欲望和寂寞蒙蔽了头脑,连累家人,被厉鬼捉成替身。
厉鬼,厉鬼。
我进了家门,打开所有的门窗,发了疯一样地在楼上楼下喊叫:“你出来,你出来!你是不是白天就不敢出来?你凭什么把他给偷走?”
我直喊得声音嘶哑,头疼欲裂,一下子瘫坐在客厅的地上,手捂着脸,痛哭流涕。
深秋的风从大敞四开的门窗间穿堂而过,卷进梧桐枯黄的叶子,扫过我的脸颊。秋日的黄昏如此短暂,夕阳隐去的瞬间,一个声音说:“请喝一杯茶。”
我抬头,不是他还会是谁,蜷膝坐在我面前,用小盅盛茶给我,白皙的脸,比从前平添几分血色,不再有原来的怨气,微微笑。
我扬手把他的茶杯打翻。
他向那茶杯轻扫一眼,粉碎了的杯子在瞬间复原,茶水酽酽,仍在当中。
“你在怪我不在白天来看你?”他仍向我敬茶,“以后再不会这样了,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你找他做替身。”
“说得太难听。你可知我在此地等你,又等了多久?”
窗外有夜鸟在叫,流浪的猫轻手轻脚地在院子里经过,眼睛像是明灯。他回头看看,猫儿“噌”地一下蹿走。
我接过茶,一饮而今。
眼前仿佛看到潘金莲,迟疑她的孟婆汤。
我说:“既然这样,我们就再也不必唐突。你稍稍等我,我想换一条好看的裙子。”
他微微颔首,允许我暂且离开。
我摸上二楼,进了卧室,慢慢打开衣橱,手穿过一条又一条漂亮的裙子,直向里面,那红玉小佛,我用红布包了,放在最深处。我咬着牙想,我要他消失。要他灰飞烟灭。要他还我先生回来。要他再不能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