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去夺他手里的本子,他把手扬起来,她就够不到了,被他顺势给抓住了手腕子,像拎起来一条鱼儿,他低头问她,鼻子尖都要顶上了:“丫头,跟我去打狐狸不?”
她看着他,脖子向后仰,隔开一段距离,认真想了想:“不。”
他放了手,也将本子还给她,坐下来命令道:“去给我沏杯茶。”
她依言去做,他从后面看她,心里面有点儿乱:她是什么人啊?她是他的什么人啊?
小的时候他捉弄她,在她脸上又写又画的,高兴起来,还拍打两下,或者抻着她耳朵,直到她张着嘴大哭,他就高兴得不得了:“耶?明月,我看见你的牙了,真丑啊!”
他还曾经把她的小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掰开,往里面塞糖块儿和榛子仁儿,然后揪一下她的小辫子:“吃啊。就爱看你嚼榛子。”
她爹爹没的时候,他看着她哭,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
那时候他碰碰她,毫无芥蒂,没有顾忌,可是时间其实没过多久,女孩好像也还是小时候的样子,头发里,呼吸间,也好像还有些牛奶味道,但是他不一样了,成了亲的年轻男子,懂了事,再去看她,再去碰触她,竟是带着些向往和恐惧的。好像关外早来的秋天,昨夜的水成了今早的冰,薄薄的,让人想要踩一下,咔的一声,会清脆地碎裂。
她那杯茶还没端来,他已起身走了。
小王爷显玚出发去小兴安岭狩猎,王府里的事情在暗中进行。
明月犯了一个她根本没法去选择或者避免的错误。
真人道长从蓬莱云游而来,跟王爷福晋请了安,又在王府里面走了一圈,看了看风水,放了些消灾镇宅的摆件,晚饭毕,福晋留了真人说话,家中女眷悉数都在。明月坐在彩珠斜后面,靠窗的位置上,旁边是一盏沏得酽酽的杏子茶。
福晋说:“我且愁两件事:一件是老王爷的身体;另一件是儿媳嫁过来快一年半,肚子还没有动静。”
真人道:“老王爷和少夫人都是吉人自有天相……”
福晋道:“您又不是新朋友,哪里不对劲儿,早看到了就早跟我说吧。”
真人略略沉吟,掐手指算了半天:“家人上下,可有五月二日生人?”
声音不大不小的,山东人的口音在说这一句话的时候几乎没了,那么清楚,进到每个人的耳朵里面,没人答话。
福晋说:“谢谢真人了,我让人照着册子查。”
可能是茶喝多了的缘故,明月那日很晚都没有睡着,二更鼓敲响了,她的房门也被敲响了。小丫鬟去开门,明月随即听见她问候福晋和彩珠的声音,连忙披上袍子出来,见面就跪:“福晋,夫人。”
福晋坐在椅子上,彩珠立在她旁边,两人没让明月起身,彩珠只问道:“你可是五月二日生的?”
“……是。”
“刚才不说。”
她磕头,害怕了,肩膀发抖。
福晋说话了:“你爹是为保护王爷死的,我们不是不救,救不回来。那以后你在府里,家人待你算好的不?”
“王爷福晋对我恩重如山。”
“那现在呢?你说怎么办?”
她再抬头,已满脸是泪,看着这张脸,两个女人的心都有一抖。福晋心想,这小孩子真是可怜,可是转了个念头,她再可怜也好过把大格格远嫁异乡。彩珠心里想的是,真会哭,哭得真好看,这戏码,她给显玚演了几遍?
明月道:“福晋可是要赶我出门了?”
福晋起身,慢慢把她扶起来,扶到自己旁边的座位上,手攥住了她的手:“你是王府的人,我要你出去,也会有个稳妥安排。只请你别怪我,一边是老王爷的身子骨,另一边是你,明月,你要是我,你先顾谁?”
她看着这个慈祥富贵的妇人,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等着自己的命运从这个人的两片嘴唇中慢慢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