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袭上来咬她的嘴唇儿,她向后挣扎,一头顶在床头,疼得眼睛都酸了,他哈哈地笑起来,一边揉她的头发,一边说:“你不许再说我胡说八道了,你每次这么说,我都想咬你,吃掉你。”
那之后,她一直都觉得疼。身体上的、骨头里面的疼,他跟她亲昵的时候,她觉得喘气都疼。真奇怪啊,从前他搓搓她头发,扒拉扒拉她耳朵或者凑近了说话,她都觉得那么自在好受的,有时候还想要再接近一点儿,再亲切一些,可如今,他们像两张书页一般严丝合缝地紧贴在一起的时候,她觉得一点儿都不好。他做起来,总有种凶相,好像她越疼,他就越舒服,身体用力的同时,还用手箝住她下巴,带着些迷恋地看她的脸,她疼得叫起来,他就像匹马脱了缰绳,那一刹那,她觉得自己几乎是讨厌他的。
可是这讨厌的情绪太短暂,激烈的欢爱之后,他会温柔得要命。上上下下地亲吻她,像疼爱一只小狗一样摆弄她的睫毛和鼻子,品味糖果一样地轻轻吮吸她的皮肤,赞美她的味道和气息,或者把头贴在她的肚子上睡觉。这种宁静和温柔会让她忘了他之前的凶悍,也忘了要讨厌他了。
学校的课间,要好的女孩子们在结满了紫色果实的桑树下议论她们都偷偷看过的《黄蔷薇》。里面描述佐汉亲吻蔷薇时候的几句话,把她们给脸红激动的。明月低着头,用脚把细小的沙粒推进一个蚂蚁洞里面,心里想,别的女孩子在因为这件事情难为情呢,相比较起来,自己是龌龊的。
但是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不久,学校解雇了一位女先生。这位女先生是从北京来的,本来是教六年级的数学,有时候也会给明月她们四年二班代课。她二十三岁了,尚未成亲,有些洋派的思想和作风,因为鼓励一个女生抵抗她父母包办的婚姻而惹怒了校长便被解雇了。可是六年级的女孩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情而气馁,居然以死相逼,最后抗婚成功了。女孩子们被暗中鼓励,纷纷采取各种行动,抵抗家里的制度和安排。有人抗婚,有人逃学,有人剪头发烫头发,还有人涨了零用钱。连最老实的也开始聚在一起抱怨自己的父母,将他们做生意的手段、整治人的勾当、父亲的情人、母亲的心病一股脑儿地倾诉出来。从来规矩安静的校园里面忽然就弥漫了一种自由的、叛逆的空气,仿佛每个人都来自于一个腐朽堕落的家庭,每个人都在不满。
黄晶说:“我最讨厌回家,我爹娘只会一个动作,就是打麻将。家里面吵极了,我根本没法做功课。昨天我娘输了三百块钱,眼睛都不眨一下。前天农村的亲戚来家里想讨点儿接济,她硬说没钱,给了人家一卷子地瓜粉条打发了。”
张家灵说:“我表姐出嫁之前很好的,知书达理,也有慈悲心。后来嫁了在黑龙江上面跑船的商家,变得很坏,前些天听我娘说,她用烟斗把自己家用人的眼睛给烫坏了。”
顾慧明说:“我姨娘原来是我小姨。我爹爹娶了姐妹俩……”
明月蹲在那里,手里面拿着个木棍在地上扒来扒去,女孩子们抱怨了一圈,终于还是轮到她了。这个时候她们才发现一件事情,从她们认识汪明月开始,她就从来没有谈起过自己的父母和家庭,她们只知道她家境富裕,却从来没有见过她的家人。
刘南一说:“汪明月,你爹爹和娘呢?他们可做过你讨厌的事情?”
明月想了想,摇摇头:“我爹爹和娘早就没了。”
她们“啊”了一声,各自想着,难怪汪明月从来不说自己家里的事儿,她原来是这么不幸。
“那你,那你……”
明月说:“我住在叔叔家里。叔叔和婶婶都是正派的读书人,待我很好的。”
“那他们可管你交朋友和以后成家的事情?”
“不管的。哦,我,”明月说,“一切都要我自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