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她被当做一只狐狸,以一种不伦的、耻辱的方式让她变成被所有人忌恨的对象呢?
谁弄疼她初育的身体,在她的疼痛中寻找快感和欢乐呢?
归根结底,谁让她失去亲人,身陷囹圄,像残忍地剥削每一个工人的血汗一样剥削她的青春和生命,又认为理所当然,对此毫无歉意呢?
她对这个人的不满和怨恨越来越多,越积越深,因而总是更加想方设法地去疏远去讨嫌,却又总觉得这些小动作不疼不痒,渐渐变得无聊至极。像每一个逆反期的孩子一样,她被怨恨和荷尔蒙叫嚣着鼓励着。要去发泄。要去闯祸。
3.
风波的源头是发生在六月中旬的一场食物中毒事件。岐山路第二小学的二百多名师生在一天午餐之后开始不同程度地呕吐和腹泻。其中一些情况严重的被立即送入了就近的医院。六个学生与两位老师病情极其危重,几乎有生命危险。他们陷入了昏迷,数日后方醒来,肝脏器官严重受损。
地方安保部门当即立案调查,质询了二十多位向岐山二小提供伙食的商家和小贩,化验了他们的产品,最终确定了有毒食物来自一家叫“大磊酱园”的调味品商号,其卖给岐山二小的酱油和豆芽含有大量的黄曲,这正是师生们食物中毒的罪魁祸首。大磊酱园是浙江商人开了四十多年的老号,一直以来质量过硬,产量大而且稳定,供货范围覆盖了辽宁全省,甚至有黑龙江和吉林的部分地区。它忽然之间犯了官司,几乎害了人命,一夜之间,大磊酱园被砸了酿酱油和陈醋的大缸,封了商号和产业,关门停业,等着被治罪。
地方媒体积极报道宣传了这件事情,老百姓拍手称快,但是很快就感觉到了更重大的不安和危机:如果这样正规历久的商号生产出来的东西都不可靠,那么其他的酱园就可靠吗?如果酱油不可靠,那么食盐可靠吗?蔬菜可靠吗?粮油可靠吗?
新闻分成大新闻与小新闻,报道力度和所占版面各不相同。刘南一的父亲刘主编在头版安排了食品安全的报道之后,收到上面的指令:也是在头版,但只用半块豆腐的面积发一篇关于军政府与日本粮农企业签署合作协议的时讯,放在右下角,不大不小,当成个好消息给予正式公布和肯定,但是不能太张扬,不能让老百姓觉察到某些必然的因果关系。
明月当时混在南一的家里玩,刘先生回了家就问妻子,家里还有多少米面油盐?刘太太说,够,没急着买,最近不是东西不好吗?刘先生道,快,多拿些余钱出来,屯一点儿。屯多少啊?能屯多少就屯多少啊!刘太太依言存了一菜窖的食物。
就在刘家屯粮的同时,一艘满载着调味品和袋装大米的巨型货轮从日本启程抵达了大连港。刘先生的报纸和其他各报同人都被命令进行了相关报道,还统一发了照片,以兹肯定:确有货船舶来日本食品,卫生安全,价格不贵,即将投放各地市场。
之后不久,老百姓在不同的杂货店、小铺和市场上发现了这些日本货,它们起初果然不贵,酱油的味道鲜美醇厚,大米饱满香甜,而且包装精美,你看,这饼干盒子上面还有漂亮的歌伎和滑稽的力士呢……这些日本商品迅速地借助危机占领了市场,可是没有人知道,每段时间之内在大连港靠岸卸载进口商品的数目根本跟不上辽、黑、吉全境的消费速度,也就是说,运来的日货只有一份,而老百姓买到的却是五份,四份的差额从哪里来的?
真相是,他们消费的“进口货”与从前的东西并无二致,只不过,很多企业因为苦撑不住而被日本老板打压收购,从前的商品换了个皮就成了日本货,换一个身份继续在本地倾销。当然,这也并不是最终的目的。垄断带来的是物价的失控:夏季还没结束,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奉天城的粮油价格不动声色地涨了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