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猫爸爸 (1)

猎人们 作者:朱天心


猫爸爸读音“卯霸吧”或“猫疤疤”或“猫把拔”,不这么说明,文章无法进行。

缘此,大概可知道猫爸爸并非一般的泛称,而是指特特定定的那么一只猫。这只大公猫,如同我所结识的大部分城市流浪猫,生年不详,却比众多生灵(包括人)要在我们的某段生活中留下更深的印痕。

有猫爸爸,那一定也有猫妈妈、猫小孩喽,没错,事实上,整个家族中的猫爸爸是我们最晚认得的。

最早是猫妈妈(音卯骂马或猫马麻)。

每每以为整个山坡的猫口已被我们控制妥了(家中的、附近流浪的,皆被拐去结扎),就不知哪天坡底巷口出现一只苗条的三花玳瑁美女猫,她常专注坐在爱钓鱼的邻长家门口看他们大门敞着院子里杀活鱼,不时分得一些鱼肚肠,因此不怎么热中我们喂食她的猫饼干。她照例(依她的花色)不怕人也不黏人,既独立又聪明,因此稍一疏忽,见她什么时候肥了身躯涨了奶帮子,结扎,已来不及了。

那个暑假才开始,猫妈妈一连不见几日,猜想是生养去了。再出现的时候,在某户长满鸭跖草的一楼雨棚上,过往邻人都见得到,计有奶猫四只,一只是猫妈妈翻版的三花玳瑁,我们叫她猫妹妹,另是兄弟仨,黄虎斑二,黄背白腹一。海盟心里排一排大小 XY,推算奶猫爸爸是只黄虎斑白腹,我们只奇怪着记忆中附近并没见过这号公猫。

猫妈妈依其本能不断搬家,不过搬来搬去无非这家二楼阳台到那家冷气上,那家门台到另家的违建物顶上……整巷子的人其实都尽看在眼底。

猫妈妈开始积极接受我们喂食,我们给她增加鱼罐头或高汤捞起的鸡胸肉,知道仔猫光靠母奶不够,已到需要妈妈呕食的时候了。

一回路边喂食猫妈妈,也不知哪里传来比乌鸦要嚣张放肆的呱呱声,细听更像木栅动物园鸟园中的鹦鹉们所发的繁复腔口,寻声找了半天,路边停车车底一只大头瘦身、没有颜色的大猫,正朝埋头苦吃的猫妈妈发出告诫,说的是:“你这个女人啊只管吃,吃的是什么毒死你哟!”

啊,原来是传说中的猫爸爸。

从此我们多准备一份食物给猫爸爸,猫爸爸半点不客气地大方享用,我们偷偷猜,也许当初他警告猫妈妈的是“别只顾吃啊你这女人,留两口给我吧。”

猫爸爸才吃一星期,再加上有暇有心情理毛,真的原来是只黄虎斑白腹颈的俊美大公猫,他的头脸真大,两腮帮有着典型混种公猫会有的嗉囊,因此整个脸呈横椭圆,他的眼睛是绿 豆色,会上下打量人,而且,啊,而且他不畏人言地好撒娇,竟然在马路当中央翻滚着,亮个肚皮邀我们搔搔摸摸,我们互望一眼忍着不笑出声,怕他发火,又且干脆超过进度地一把将他抱起来(通常结识一只城市流浪猫从定点定时喂食,到可以接近、可以触摸,快则数周,慢常经年不可得),从没被人抱过的猫爸爸,身子硬硬的,两爪规矩地搭人肩上正襟危坐,害臊得任谁都看得出,脸红了。

整个夏天,猫爸爸尽职地陪猫妈妈育儿,虽然在我们看来他能做的其实不多,比较多时是代猫家族谢谢前来喂食的邻人们。小猫们却被聪明机灵的猫妈妈教得太好了,难以接近,只每听我们摇着装猫饼干的茶叶罐的喳啦喳啦仿佛求签筒的声响,便既兴奋又害羞地跑出来,其中胆小的猫妹妹总远远在猫队伍最末地坐在墙头树荫里,即便如此,也看得出她克丽奥佩特拉的绝世双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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