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并不是每只猫都可爱 (5)

猎人们 作者:朱天心


贝斯是盟盟北一女乐队贝斯部的女生去年暑假在校练习时在校园角落捡得的。女生们轮流一人照顾几天,因为家里全都不许养。这也难怪,从贝斯亲人的个性可以想见那些女生们一定是一手握着他一手打电脑、做功课、吃东西、上厕所……叫父母看了不烦才怪。

所以小贝斯如同贾宝玉,是在女生脂粉堆里混大的,他长得也像宝玉,灰背白腹白脸绿眼,白处是粉妆玉琢的白,他的嘴是满族式的平平一字嘴,并不像其他猫咪的唇线加人中恰恰是一个奔驰车的商标。开学后,女生们把贝斯连同满笼众姊姊们买的小玩具找上盟盟托孤。

贝斯是家中唯一肯让人抱的猫,而且他喜欢两前脚环搂人脖子,好心帮人族理毛(发)。人毛比猫毛长太多,他耐心认真地往往愈理愈乱。他吃得好胖,结扎之前之后对家中众美丽猫姊姊猫妹妹毫无兴趣,见到无论哪个猫王(大白或猫爸爸或尾黄)都应卯地仰脸露肚皮要害以示输诚。贼来迎贼,官来迎官,称良民也。

同样的还有英雄。英雄唯一张皇哭喊是他老妈把他丢弃在路口自助餐店前那晚上,我们把他带回家后他有吃有喝再不抱怨。英雄雄是标准的黑猫,黑猫的遗传基因简直不变异,我在哪个海角天涯见过的黑猫完全是那同一只黑猫。(多年前,曾在爱琴海的米克诺斯岛的港口与一只黑猫对视良久,以为是家中那朝夕相处的黑猫因思念我而穿越时空来会。)

我们很快发觉英雄对英雄大业毫无兴趣。他的生平大志是当黑手,正巧整条巷子这家敲围墙那家打掉隔间没停过工,英雄雄日日专心看工人做工可以看一整天废寝忘食,付出的代价是几次被下工的工人锁在空屋里回不了家,还有一次是撑着返家时已半死状态,他大约掉入某种油漆溶剂桶中,我们用热水洗发精洗了五次才把毛给松开,唯他可能吞了不少,整晚呕一种有汽油味的绿汁才渐渐复原。

飞女党

与单身汉俱乐部相反的,你可能碰到的是飞女党。

这似乎与结扎的时机有关系。通常兽医都认为母猫只要发育成熟就可结扎,但我们的经验是,不可在怀孕的初期连同做堕胎手术,因为彼刻母性机制已经启动,最强大的生命趋力却无法纾解,好几只已经做好妈妈准备的母猫,就此精神错乱,行止异常,最后不知所终。

过早过迟结扎都不宜,我们后来就暂把时间点定格在青春期后期,如此的代价是,她们的心智状态大体就停格在那个年龄,国中三年级,便有所谓的飞女党。

这些飞女党,和那些四处游荡、胸无大志、懒洋洋的单身汉俱乐部成员不同,她们甚有默契地结合本该育后、猎捕之精力,有组织地巡守势力范围,亚马逊女战士般地痛击包括闻她们美貌而来的外来者。

她们有时会同时锁定某只看不顺眼或结下梁子的落单的猫(例如单独长住在三楼的纳莉),她们会突然有一天放课后,丢了书包,卷短裙子,插几绺五颜六色的挑染假发,掏根烟,操着她们认为野野的口气说:“走,上楼去堵谢纳莉!”简直觉得那个老师疼爱男生恋慕的好班女学艺股长假仙欠扁极了。

我常常在通往三楼的阶梯上沿阶遇到以 Toro为首的飞女党们,她们高高低低盘踞着,我讨好有礼(因要借路过)地一一打招呼:“ㄊㄡ—ㄊㄡ—ㄌㄡ—、萨斯斯……”

她们看看我,互望一眼,我仿佛看见她们心里嗤了一声:“哼,虚伪的纳莉妈妈!”

……嗯,并不是每只猫咪都可爱。

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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