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是家里猫口增长最快的时刻,我们总说家里留的都是丑的、病的、弱的、残的,总之就是不可能送出认养的,其实只要小奶猫待上两天,就不舍送人了,我真佩服那些长期做中途的志工,他们的心脏一定不同。
小奶猫的到来,屋中所有猫才听喵声就四下逃散一空,简直的谁是鼠谁是猫啊,只有乳乳,立即接手猫妈妈工作,他身量巨大,起起坐坐费尽工夫乔姿势唯恐压到共眠的小猫,他又每每屈身亦步亦趋尾随四下探险的小猫,我们总心存感激地笑他婆婆妈妈笑他娘。
乳乳在猫界一定领有专业保姆证照,经他手的小猫无一不健康平安长大,有时他带小猫夜训整晚累了睡大觉(总有那么一次,仿佛成年仪式,猫妈妈或猫保姆会将小猫带至遥远处,而后考验他们似的置之不顾自己先回),我们摇醒他质问:“券券呢?”(消费券时期来的小公猫),乳乳老神在在继续睡,待我们妇人之仁再再催促他,他跳门出去,半个小时内带回券券。他且知道人族对每一只猫的命名。
他与母猫一样,该放手让小的独立时就放手(大多数人族都做不到),不藏私,不要求回报,一直到丁丁。
丁丁是某夏天突出现在隔壁丁家院子的小孤儿母猫。丁丁长得又圆又甜(我们也叫他丁圆甜),但惊恐胆小,智力不足到不辨利害安危,他仅剩的智力额度就是认准猫族乳乳、人族我,我同情他,总给他加餐,偏心到屋内猫只要我喊一声:“阿丁咕回来啦!”就纷纷前来,知道有白金罐可吃了。
丁丁成年好久,乳乳知他独立难生存似的都不丢窝,影子或大尾巴般的带进带出,摆明是关门弟子。但其后我们仍收过幼猫(黄豆豆、橘子、券券),乳乳每见沙发角落摆着装小奶猫的箱子,便发愁对之叹气,无奈地看我们一眼,那意思再清楚不过,因在场人族都异口同声抚胸保证:“发誓这是最后一只。”
乳乳除了当保姆,也身兼家中猫王,家中的公猫们虽都结扎,但三不五时仍会吵架争斗,无非你占了我老位子我故意行经你地盘,乳乳从不浪费任何精力在这茶壶风暴上,他说到做到,在带大券券后,带着丁丁在隔巷人家开疆辟土,这家车库那家后院把原落脚的街猫们打得无容身处。那些街猫,已被我们结扎,也取得居民们的理解 TNR,接受他们出现在环境中,唯乳乳与他们对峙叫阵时的声量像瑞士山区长号一样,不须邻居们电话:“你们黑白猫又在吵架了!”我们自己都听得到,三更半夜都得快快披衣去排解。
乳乳变得只能每日傍晚匆匆回来吃一顿,又一刻不歇地继续出门去捍卫他辛苦打下的海外殖民地。对此,我们不领情极了,总在他跳门进屋时挖苦他:“了不起了不起,又打了白嘴巴和橘 gay gay了吼。”
乳乳听出语气不善,哀怨地望着人,一双绿眼睛企想懂得人族到底在想什么。
与人族有了来往,无法回到纯粹本能机制行事的状态,仿佛神话故事中的混沌被凿开了七窍倒地而死。被凿开七窍的还有“辛亥白爸爸”。
看名字就知是出现在辛亥国小的白(白底小黄块,典型的“兴昌亚种”)公猫,三年前发现他影踪时他们其实是一家族,白爸爸、白妈妈和已怀孕的白小孩。他们的活动领域介于国小和约二十多公尺外的“小坡庭园”小区间。会知道,是家住“小坡”的刘克襄告诉我的。原先白爸爸家族是克襄继《野狗之丘》后观测并打算书写的对象,后来因我们的介入、结扎、每日喂食,不再“自然”了,克襄便不再追踪。
是的,我们的介入,白爸爸会在每晚我尚离小学老远的墙外时,便那头知晓哇哇大喊。他会在天气好我去操场跑道散步时尾随我脚际边走边聊,他是我在《兴昌亚种》 结尾说的那只辛亥国小夜间校长,我的野蛮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