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河清极推重钱钟书的《谈艺录》和金庸的十四部武侠小说,认为它们是“叩开中国古典艺术文化宝山之门的钥匙”胡河清:《中国文化的诗性氛围》,《胡河清文存》,第199页。。
钱钟书在《谈艺录·序》中说:“《谈艺录》一卷,虽赏析之作,而实忧患之书也。……苟六艺之未亡,或六丁所勿取;麓藏阁置,以待贞元。时日曷丧,清河可矣。”可见《谈艺录》实在是钱钟书自视甚高之作。他之所谓“麓藏阁置”正如胡河清所持观点相同:“许多古典文学的大师都是靠‘藏之名山,传之其人’而传世的。”胡河清:《面对诺贝尔奖》,《胡河清文存》,第97页。胡河清之于钱钟书,或正为其书之传人,他的博士论文《真精神与旧途径——钱钟书人文世界探幽》正是对钱钟书所期“时日曷丧,清河可矣”的回报。为此,钱老还以抱病之躯致函河清:“‘刁无锡’称,大有追寇入其穴之致;整篇亦诙诡多风趣,不同学院式论文。然不才为博士论文题目,得无小题大作,割鸡用牛刀乎!惺惺不胜,草此报谢。”钱钟书:《致胡河清信》,转引自《胡河清文存》第178页。
胡河清指明了钱钟书谈艺风度的“逸兴”与“沉哀”,实在是看出了钱氏的魅力之所在。若非“逸兴”,不见其情致;若非“沉哀”,不见其深厚。唯二者融贯,方见真功夫也。
然胡河清虽知其为文而不知其可为人,他自顾追求“逸兴”而忘了用“逸兴”拂去“沉哀”。胡河清在好多处提到了《周易》睽第三十八,指出了此卦所含的对立统一的诗意特征。就此,钱钟书亦有论述:“睽有三类:一者体乖而用不合,火在水上是也;二者体不乖而用不合,二女同居是也——此两者皆睽而不咸,格尔不贯,貌合实离,无相成之道;三者乖而能合,反而相成,天地事同,男女志通,其体睽也,而其用则咸也。”钱钟书:《管锥编》,中华书局1994年版,第26页。
那么胡河清属于哪一类?他也明白“知其雄,守其雌”的微言大义,却没有守护好自己的薄弱之处,一任生命走向终极走向灵地。胡河清阴阳二气乖而不合,窃以为他骨子里藏着太多的幽怨和悲观,只是在文章中极少显露而已。或许这与鲁迅先生当年的处境相同,他一方面呐喊,一方面彷徨,他也失望也颓丧,却于文字间立铮铮铁骨,以责任和良心对待世人。胡河清不会没有这种倾向,他文字里的坚强实乃对古楼里的苦闷所做的救援和慰藉。他寄兴文章,是为逃避心灵的重压。可这种重压来自哪里?是周围的环境周围的人吗?你不能排除大气候的影响,而最不容忽视的还是胡河清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