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陈皮在家里穿上新衣服新鞋,站到余毛毛面前:“讲课我不怕,但是讲怎么才能睡好觉,我还真没什么经验。”
“所以,我才要你练习呢。”余毛毛坐在地板上,仰视陈皮,她手里拿着一个小笔记本,翻开来,“我给你做了点儿准备。听我念。”
她招呼那条狗坐到她身边:“老杜,你也过来,听陈博士演讲。陈博士,嗯,就是比陈硕士好听啊。”
老杜老实地坐下,陈皮俯身去看余毛毛手里的小本子:“你这本子上写的都是什么啊?”
“别动,站好了,听我说,你知道有个美国作家叫菲茨杰拉德吗?他说过一句话,叫,世界上最坏的事就是想睡却睡不着。”
陈皮乐了:“这还用他说吗?”
“演讲就是要引用一些名人名言,你听我的没错。安东尼·霍普金斯,那个英国演员,他说,我们死于过虑,我们什么事都想,就这样杀死自己。想啊想啊想啊,这是一个死亡陷阱。”
陈皮点头:“这话说得还有点儿意思。”
余毛毛兴奋起来,她像念台词一样重复了一遍安东尼·霍普金斯的语录:“我们死于过虑,我们什么事都想,就这样杀死自己。你知道吗?我可喜欢他演的电影了,你看过没有?”
“没有。”
“《沉默的羔羊》?你连《沉默的羔羊》都没看过?”
“这个看过。”
“好了,我不跟你聊电影了。你知道吗?我上大学的时候参加过话剧社,我也懂朗诵演讲,我接着给你念——你们大家为什么害怕晚上醒来呢?因为对你们来说,生存的种种理由受到白天那种光亮产生的激励。黑暗和沉默使你恐惧。你点燃一支蜡烛,可是烛光似乎令你感到忧郁,因为那不是你所需要的光,幻觉不会随着人造光一道出现。”
“这是谁说的呢?”陈皮坐到地板上,拿过余毛毛手中的小本子。
“这是我从书上看来的,《自杀的故事》,写了好多人不想活了就自杀,有割脉的,有喝毒药的,还有跳楼的。”
陈皮瞥了一眼老杜,老杜目光呆滞地看着余毛毛。余毛毛冲着陈皮叫了起来:“哎呀,你别坐在地上啊,把新衣服弄脏了。”
陈皮连忙站起身,掸了掸屁股:“不脏,刚擦完地。”
那个小本子是余毛毛的日记,纯白的纸,封底处还有磨损的日元标签,有些页码上是余毛毛的涂鸦,一个小房子,一棵树,一个满头波浪卷的小姑娘,几个小妖怪。文字内容杂乱,有食谱,有抄录的诗句。无法入睡的夜晚,她就在网上乱看,或者看书,七零八落地记下点儿什么,其中不少句子和睡眠有关,用黄颜色标记出来。陈皮翻看着,余毛毛指着本子说:“你看,我喜欢这句话——好人睡得香,但坏人更会享受睡不着的时光。”
这个晚上余毛毛像个好人似的安眠,陈皮倒享有一段睡不着的时光。夜里两点多了,附近的高楼里还有几个房间亮着灯。他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那个小笔记本还放在饭桌上,新皮鞋在门口的鞋柜下面,闪着亮光。陈皮打开灯,掏出纸,用一个小时写出了演讲提纲,屋里的余毛毛和客厅里的老杜都睡得死沉。
接下来的几天,余毛毛和老杜都要充当陈皮的听众,听他拿着几千字的稿子发表演讲。起先余毛毛还兴致盎然,随后就剩下老杜孤零零地听陈皮讲述如何自我催眠。每当陈皮引用一句名人名言,老杜就不耐烦地叫起来。陈皮觉察出来,每个外国人名对老杜来说都是个障碍,它喜欢家常话。他把余毛毛提供的那些名言从稿子中删除,这样讲起来顺畅多了,每到一个希望听到掌声或笑声的段落,老杜都叫两声,这让陈皮感到满意。余毛毛将最终的定稿输入电脑:“陈皮博士,在某某大公司发表的演讲,不行,我得给你起个英文名字,催眠大师皮特陈博士发表的演讲。等你讲完了,我就把它贴到网上去,然后全中国睡不好觉的人就都知道皮特陈了,然后你就到处讲,给别人看病,我就在家数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