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第三天就赶到了上海。
“戴先生,”他坐在小汽车里,对坐在身旁的戴季陶说,“陈总司令募集军饷确有本事。军饷足而士气猛,士气猛而无敌不摧。孙先生对粤军完全可以寄予厚望。”
戴季陶专门开车到火车站迎接蒋介石,他觉得自己捉摸不透这位说话总是一本正经的年轻军人。
“依你观之,”他说,“陈炯明这个人靠不靠得住?介石兄不妨直说。”
“戴先生一直都是这样在怀疑别人的?今天怀疑陈某人,明日就可以怀疑蒋某人。”
“介石兄何必说这种话?军队对于孙先生来说,实在是太重要太重要了。”
“每个中国人的面相,都是一部奥妙无穷的书,而我们中国的书,又是世上最难读的书。”
戴季陶点头:“小弟颇有同感。”
“凭孙大元帅的学问,他能读懂中国任何一部书!”
“啊,”戴季陶佩服起来,“介石兄此言高矣!”
“十有八九之书,我尚不能读懂,包括陈炯明总司令这本书。但小弟可以奉告一句实话,粤军其实不能算真正的革命军,派系太多,陈炯明之惠州派、邓仲元之粤东派、许崇智之福建派,明里争,暗里斗,空气恶浊。我这个无派之人,在军中如何安然立足?再这么下去,我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你老兄军事上雄才大略,孙先生怎么肯让你离开粤军?”
蒋介石微笑:“形势比人强啊!”
汽车转弯的时候颠动了一下,一片水洼中的积水飞起来,同时引来了路边两个年轻人的惊叫。
这两个年轻人正坐在一处门槛上啃大饼,泥浆不仅溅到他们脸上,也溅到大饼上。
“不长眼?怎么这么欺侮人?!”年长的一个虎地站起来,对汽车挥了两下拳头。这个沉不住气的短衫破旧的年轻人,正是陈独秀二十一岁的长子陈延年,他其时是上海震旦学院法科的学生。
汽车停了。
戴季陶的脸伸出车窗,脸色难看:“年轻人,敢骂人?”
陈乔年赶紧拉拉陈延年,说:“算了,哥。”
陈延年点点饼上的泥:“我骂烂泥!”
恼火的戴季陶推开车门想下车,被笑眯眯的蒋介石一把拉住。
“小不忍,乱大谋。亏戴先生还是个读书人。”他说。
戴季陶关上车门:“开车!”
汽车远去之后,陈延年兄弟还久久看着自己手中的沾满泥浆的大饼。
“吃吧!”陈延年用手掸一掸,咬了一口。
陈乔年也咬了一口:“泥土是有营养的。”
“对,老母鸡吃虫的时候,都要吃点泥。”
“给。”弟弟一边啃饼,一边摸索出一张火车票递给哥哥。
陈延年一愣:“火车票?你买来了?”
“你明天就动身去北京看爸爸吧。”
“你哪来的钱?你说,你哪来的钱?”
他忽然悟到什么,急忙捋起弟弟的衣袖,左臂看了,右臂也看了。
“别找针眼儿,哥,我没去卖血!”
“那你哪来的钱?”
“跟你说实话吧,这三天我都没有去学校上课,去八仙楼洗盘子了,车票是用我做工的钱买的。”
“爸爸若知道你不读书去做工,他会把对徐世昌、段祺瑞的火都发到你头上,你信不信?再说,白天要去做工,也得我们两个一齐去做,你怎么就瞒着我?”
“哥,你看看你自己,晚上拉大锯手都肿了,我都看见的。”
哥哥沉默了。乔年又说:“真的,你别看我的手,你看看你自己的手。哥,今天晚上,我们别去拉大锯了,你早点睡,明天你就去北京。你告诉爸爸,我想他。还有,安徽老家的妈妈也没有再骂他了,也盼他早出狱。”
“我都会说的。”陈延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