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果然是在印刷厂见到的陈独秀。
他先找到辣斐德路,又按墙上写着的地址找到了成裕里12号。印刷厂不大,也没几个工人,门楣上挂着一块牌子,上书“又新印刷所”。
两人刚见面,他就发现陈先生瘦了一圈,不仅瘦了,脚也有点瘸。毛泽东后来知道,这是他爬墙摔的。
陈独秀见到他就笑,心里高兴,缓步地走在机器旁。毛泽东始终从一旁扶着他。印刷机在滚动,机声嚓嚓,很有节奏。
“脚上不要紧吧?”毛泽东问。
“上了药膏,过几天就好。今日封建军阀扭了我的脚,明天我们就会唤起民众扭下他们的脖子!”陈独秀一说起伤脚,就有点咬牙切齿。
“陈先生的言谈和文章,始终犀利如青锋。”
“世间最犀利者,”陈独秀说,“莫过主义。”
“对,对,”毛泽东兴奋起来,“我近一个时期啊,一直在苦思这个问题。我到处追寻陈先生之足迹,就为的讨教主义之问题。”
陈独秀闻言,笑了,扭头问他见过马克思、恩格斯的《共产党宣言》没有?毛泽东说见过零散的章节,还是几个月之前在北京那座破喇嘛庙里看的,很觉新鲜,但因难窥全豹,所以也没有特别的感觉。
“那么,”陈独秀手指印刷机,“你看看我今天特地来校印的东西是什么?”
毛泽东的视线落在印刷机上:“《共产党宣言》?”
他很奇怪,一直没有见到这本书有中文译本,却在这里发现了。陈独秀告诉他,这本全世界共产主义者的“圣经”,一翻开就是锤子与镰刀的乒乓之响,就是浓浓的火药味。有了中文全译本,在上海也找不到一家印刷厂敢印,所以是一个叫作魏金斯基的苏俄客人给了钱,办了个印刷厂,自己来印。所以这本《共产党宣言》也是这家新开张的印刷厂制作的第一本书。
“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立下大功劳的翻译家陈望道先生。”陈独秀高兴地说。
陈望道从印刷机旁走了过来。
“久仰先生!”毛泽东微鞠一躬。
陈独秀说:“该‘久仰’!该‘久仰’!十多年前,同盟会员刘师培在日本办的《天义报》上,译过《共产党宣言》,不过只译了个序言。去年4月,我们在《每周评论》第十六号上,刊登过《宣言》第二章的一部分。这一回,可就要全文出版了,陈望道先生真的功不可没哟!”
“哪里,哪里!”一向斯文的陈望道照例斯斯文文说,“润之先生的《湘江评论》期期拜读,文气磅礴,才是久仰!陈先生,你们那边去谈,校样出齐,我来叫你。”
陈独秀把毛泽东带到印刷厂西头的一个小纸品仓库,一落座便直接问他:“润之为什么不去法兰西?”
毛泽东想一想,说:“陈先生,说不想去,假的,我其实也很想去。只是,若是大家都走了,中国的虎豹豺狼,谁打?你看湖南张敬尧,至今还在吃人。最起码,驱张成功,我毛泽东再去法兰西!虎豹豺狼有兵,新民学会有理,人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我偏不信。我这人好斗,我就不信我毛泽东今生今世一定斗不倒他张敬尧!”
“人不可无傲骨。革命家更不可无傲骨,我看你很自信。”毛泽东的这种脾性,陈独秀很是欣赏。
“见笑于先生了。”
“不不,我喜欢这脾气。你我性灵,彼此相通。毛润之,你知道我加入过暗杀团吗?”
毛泽东不甚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