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我们班教室黑板出现一幅漫画:一个扎小辫、人首熊身的怪物挑对箩筐逃跑,前面箩筐装着十块钱,后面箩筐盛着三十斤粮票。身后几个大人边追边喊“抓贼”。瘦猴指着漫画得意扬扬地宣布:“报告大家一个特大新闻:咱班出了贼娃子,还是女的,漫画上的就是!”见大家将信将疑,瘦猴补充道:“消息千真万确。失主已撵到学校追赃,案情即将公布。”这厮生性刁钻刻薄,最爱揭人隐私,是个典型的阶级眼,仗着家庭成分硬,变着法欺负班上“家里有问题”的同学。全班学生胃口统统吊起,争问贼娃子是谁。瘦猴卖起关子,非让大家猜。教室里一片笑骂声,你笑我是贼娃子,我骂你是三只手,唯独同桌的黑美丽脸色黑里透青,一言不发,脑袋低垂,心事重重,被我看出端倪。大家追问不休。瘦猴阴阳怪气地说:“这个事情比较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得请当事人黑美丽同学亲自回答。”几十双眼睛齐齐聚焦在嫌疑人身上。黑美丽应声站起,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分辩:“不,不是我偷的。我、我真的没、没拿人家东、东西。我、我不是贼娃子。”瘦猴一脸奸笑:“你说你没偷,那是谁偷的?学校这么多人,失主为何偏偏盯着你不放?你不是贼娃子,谁是?”黑美丽又羞又气,却无可辩驳,复又坐下,趴在桌子上,脑袋埋在臂弯里,“呜呜”哭个不停。大家越发相信面前就是女贼娃子。谁是贼娃子本不关我鸟事,原不打算出头,又想我和女班长接吻一事,黑美丽一直守口如瓶,投桃报李,此时袖手旁观,显得不够意思。加上我与瘦猴素来不睦,见他在班上抢风头,心里来气。我快步走上讲台,抓起板擦几下将漫画擦净。瘦猴愣了,待反应过来,一把将我推开,质问:“你凭啥擦我画的画?”我理直气壮回答:“老师说过,黑板是传授知识的桥梁,不许在上面乱涂乱画!更不许无凭无据,污人清白!”两人像一对好斗的小公鸡怒目相视,继而拳脚相加,扭打成一团,四五个人才拉开。我恶狠狠说:“你小子再敢操蛋,出校门我拿板砖拍死你!不信,你现在就过来试试!”我口鼻淌血,两眼喷火,手里攥着一把刚从对方脑袋薅下的头发。瘦猴被我凶恶形象镇住,嗫嚅着后退,退到安全距离,又开始蹦着高大骂。
空穴来风,漫画有因。前天下午,黑美丽和好友王小红去邻居钱腊梅家串门。钱家五斗柜玻璃板下压着钱和粮票,老黑视而不见,王小红临筐缩手,几番踌躇,最终巧取。丢了当月钱粮,上寄宿高中的儿子吃饭无着,钱家六口紧急动员破案。查来查去,按时间推算,黑美丽和王小红的嫌疑最大。王小红伶牙俐齿,将自己洗刷得干干净净。
脸皮薄的人反而最像无耻者,黑美丽未申辩脸先红了,笨嘴拙舌,将自己越描越黑。邻人盗斧,腊梅妈越看老黑越像贼,认定是其所为,从老黑家一直闹到学校。黑美丽同学为人诚笃,却被诬陷为贼,那几日思想包袱沉重,又碰上刻薄鬼寻衅,寻短见的心思都有。关键时刻,我以德报德,挺身而出,大打出手。全班同学注意力转移,黑美丽得以躲过一劫,从此对我心存感激。
还得数政教主任柳天香破案有经验,送走前来报案的家长,将两个嫌疑人分别传来讯问,老黑咧开大嘴“呜呜”地哭,说来说去只有一句——老师,我真的没偷。王小红镇定自若,巧妙暗示是同伴所为。政教主任察言观色,心里有了底,让黑美丽先走,接着装模作样布置任务——让王小红密切观察“嫌疑人”一举一动,如有情况,立即向组织汇报。线人信以为真,兴冲冲走了。第二天中午,政教主任埋伏在校门口传达室搞突然袭击,黑美丽身上一无所获;放松警惕的王小红果然中招,身上搜出一面崭新小圆镜和一把塑料梳子,书包里还有半包吃剩的沙琪玛。生平第一次做贼就被捉,王小红心里后悔不迭,边哭泣边哀求政教主任为她“保密”,乖乖交出剩余赃款,花掉的钱由其家长退赔。女生做贼闹到全校皆知,前进中学再也待不下去,王小红只得被迫转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