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我却再没睡去,我把她发烫的身体拥抱在怀里睁着眼一直挨到天亮。当暴风雨过去,太阳升起后,她在我的怀抱中高烧慢慢消退了。我摸她的额头,已经完全不烫。
我轻轻把她从怀抱里平放到床上。我从床上下来,给她把毯子盖好。我只穿T恤出了舱门,下到甲板走到船舷边,我向东方看去,那鲜红的星球即将露出一角。
狄德罗说:“人是一种坚强和软弱、光明和黑暗、伟大和渺小的混合体,这并不是责难人,而是为人下定义。”我对这话的感触非语言所能形容。当我迎着风在暴风雨刚过的船舷站立,海风使我呼吸困难,喉头紧缩的时候,地平线耀眼的光穿云越雾抵达我的眼中,那光是如此奇异,让我浑身充满了勇者的力量!这种新感觉给予我的支持,仿佛一位殉道者走向祭坛去响应天使的召唤。我浑身开始颤栗,情不自禁要歇斯底里,我抬起手掌,伸向那天边露出的光亮的一角,我在索要、吸取和接纳那伟大星球的能量。我知道这是睿智和真正的勇气。
就在那一刻,我身边多了一个人。她披着我的外套,站在我身边。
“你在干什么?”她问。
“看日出——你怎么出来了?”
“哦——你下床把我弄醒了,我就跟了你来!”她解释道。
“嗯——你烧才退掉,不该出来。”
“我是该在舱房里,可人一生能有几次坐船看海上日出的机会?你看,那真美?我是第一次看海上日出,你呢?”她问。
“我也是——”
“你好像有很多感慨!”她说。
“感慨?是!看这太阳,它初升的时候并不完美,一旦它跳出束缚,升上蔚蓝的天空,那它就立刻光芒万丈,完美无缺了!”
“是吗?可我觉得——”她轻柔地说,“我真不知道我是否记错——好像太阳也有黑斑,它即便光芒万丈也不是完美无缺。”
我侧脸看了看她,为她的话感到惊异。她眯着眼看着太阳升起,脸上充满圣洁的气息,鲜红的嘴唇,白皙的脸蛋和已经被光线染红的黑发。
她知道我在凝视她,她说:“好好看我,记住我现在的样子。也许再过一百年,你如果还能回忆起现在,那你就是这世界最幸福长寿的人了。”
“幸福已经离我而去,永远不再来了——”我扭转头,离开她的脸庞,对着东方的红日喃喃地说。
“哪谁知道?也许幸福离你很近,是天涯咫尺呢!”
我笑了笑,没有作答。我对她此时的话并不当真,向一个已婚的女人去奢望未来,那是在拿自己的情感世界做赌注,我已经没有心思去做赌徒了。
下午我们在青岛下船。这是一个明媚宁静的八月的一天。蔚蓝的天空,和煦的阳光,轻柔的海风。城市中草木在茂盛地成长,那些美丽的植物就像从地上升起的绿色奇迹。在茂密的林荫深处能看见树叶发出淡谈的绿色光芒,犹如闪烁绿色火焰的璀璨宝石。我希望能尽情享受这无边的美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但是,就如灾难总是在美景中降临,下船后手机的信号恢复没有多久,我就接到导师的电话。
“海涛,快回来,你师母不行了。”导师嗓音是那么陌生苍老,嘶哑中饱含绝望。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订飞机票。三个小时后,我们赶到机场,上了傍晚的飞机。等我们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
我永远忘不了那个夜晚,那个闷热,潮湿的夜晚。尽管在深夜下起了小雨,但依然不能降低炙热空气的温度。从机场到医院的行程花去两个小时,我拉着陈芳的手跑进医院最终找到急救室的时候又花去了十分钟。
我在急诊室门口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见到师母。医生告诉病人家属可以去见了,师母暂时清醒了。
我和陈芳被医生带了进去。师母脸色惨白,形如枯槁,如同即将燃尽的油灯。看着师母的样子陈芳在哇哇大哭,而我却无声地流泪,此时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什么让我如此悲痛。那情景我想但凡亲历过的人都会心如刀绞。
师母似乎就等见我们最后一面,师母拉着我和陈芳的手不住地颤抖,
“你们为什么要骗我啊!”师母喘着气嘶哑着嗓音问。
“我们没有骗您!”我仍然想撒谎,把一切挽回。
“不要再说宽慰我的话了!小沈都告诉我了,我看了芳芳和小沈的结婚证了。”
我虽然仍在流泪,但却愤怒异常,真想立刻抓住那个王八蛋把他打个半死。
“你们不要怪小沈,他是我喊来的,是我逼他说出来的。”师母见我冲动的样子马上宽慰我。
后来我才知道自从我们走后,导师因为高兴四处给人宣扬我和陈芳旅行结婚去了。于是许多不明真相的人跑到沈文凯面前说了一大堆煽风点火的话,而这个虚荣心极强的人把结婚证拿出来给这些人看,告诉他们我和陈芳是假结婚,目的仅仅是为了哄骗师母高兴。于是事情三传两传传到导师耳朵,而导师这个没有城府的人告诉了师母传言,师母听后急疯了,她让导师把沈文凯喊来,在师母的威逼下一切真相大白。这下要了师母的命,她立刻晕倒了,病情急转直下,在短短三天就不可收拾。就在昨天晚上,或者说是今天凌晨,我和陈芳在海上的时刻,师母一度昏迷,休克了整整几个小时,按医生的话说是几乎离开。但不知道为什么天亮后她又突然醒了,她告诉医生她要见我们,见我和陈芳,她要等我们回来。导师在师母刚住院的时候想要打电话给我们,但被师母阻止了,她不想打搅我和陈芳,她认为自己这次能挺过去。但自从那天早晨醒来,她就改变了主意,嘱咐导师打电话给我,要我立刻赶回。我此时明白了陈芳为什么会在海上的那晚冒着暴风雨出门,为什么病倒,为什么惊恐不安,以及为什么非要到我的臂弯里寻找安全。她们母女尽管在现实中是一对死对头,但她们的心灵却是能够跨越时空连接在一起。她能感知亲人的痛苦和渴望,而我却不能。